首页 -> 2003年第10期

劳动地带

作者:周宗难

举起酒杯吧,父亲!
  当浑身的关节酸胀,井下的寒气再度袭来。举起酒杯吧,父亲!举起液体的火把,把寒潮驱除,把痛苦照亮。
  当天空低沉,气压下降,胸口郁闷难当,举起酒杯吧,父亲!举起酣畅淋漓的舒坦,举起生命应有的重量。
  再也没有停电时,井下采场无边的孤独和黑暗,再也没有电机车疾驶时愉快的畅想,再也无须为采矿指标烦恼,搅得彻夜难眠……只有井巷迎头酡红色的胸闷,石头般填充着胸腔;只有固守在骨骼的井下寒气,总是在夜晚嘎嘎作响;只有眼前这只陪伴了几十年的瓷质酒杯,还在忠诚为你一如既往地灌输激情,劝慰你把疼痛遗忘。
  举起酒杯吧,父亲!把香甜与苦涩,把光荣与梦想,连同这桔红色的黄昏一同饮下,一同饮下……上 井
  像一个农民,收割完最后一茬水稻,我卸下了最后一车矿石。
  揣着小小的满足,我上井。
  一百米,二百米……五百米,罐笼托举着我,朝井口飞奔,沉沦之后的上升,一种快感,一种激动,滋润着我疲惫的心灵。
  猛然间,眼前一片光明!
  我常常怀疑,是不是假象欺骗了我的纯真?
  一伸手,接住了哥儿们递来的深情。
  一纵身,跳进了阳光之海的围拥。
  矿工啊,生活在最底层的人,此刻,哪怕一句乏味的问候,也远胜世间最好的补品。哦,这些矿石
  八百米井下,在阳光望不透的地方,在层层叠叠的危岩的包围中,哦,这些矿石,黑不溜秋丑陋的模样。
  这些矿石,沉默着不说一句话,静静地等待,静静地等待,为明天积聚力量。
  这些矿石,沉甸甸的身躯,沉甸甸的内涵,渴望敲打,渴望筛选,渴望锤炼,渴望投入火红的炉膛!
  这些矿石,朴素丑陋的模样。而那些乜斜它的轻飘空洞的灵魂,永远也抵达不到它的重量!
  这些矿石,这些直抒胸膛的诗歌,这些光彩熠熠的思想,在静静地等待,等待——在熊熊的烈火中,凤凰般涅架。
  哦,这些矿石,在八百米并下,蓄势待发。老矿工
   立如青松——绕膝的儿孙摇呀摇,总能摇落一串串金属般的笑声。
  坐似巨钟——轻轻叩击,便会激荡历史遥远的回音。
  巍峨的井塔,永远是心中抹不掉的风景。多少情感的寄托,梦的延伸,以及人生最后的憧憬,缀满了飞奔的天轮。
  岁月,渐渐地在你的额上老了。采矿的大手,青筋起伏,如层层叠叠的井巷,注释着波澜起伏的人生。
  太阳的大鸟,依然每天从远处赶来,栖落于你的身心。
  黄昏,你漫步在曲里拐弯的林荫道,没有谁会注意你的表情:沉思或者歌吟……井 塔
  我常常默默地朝井塔仰望。
  在井塔的上面, 白云是一群流浪的天使。星星是打在天穹的闪闪发光的铆钉。而月亮的冷峻和夕阳的灿烂则构成夜与昼恰与其分的交融。即使狂暴的风雨冰雪,也只能在井塔前发出无可奈何的哀鸣。
  我常常默默地朝井塔仰望。
  在井塔的下面,是深邃而又魅力无穷的矿井。是驮背的父亲劳作忙碌一生的生命内涵的延伸。矿工门一辈子追求在百米井下,我看见他们的信念却飘扬在高高的塔顶。
  我常常默默地朝井塔仰望。我看见井塔举起的是一座矿山,以及矿山沸腾的生活,我理所当然地把井塔作为我的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