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5期

岩层灯盏

作者:陈计会




  蔡琰
  
  风雪自你的双脚铺向辽远。
  穿过你的颅骨点燃坚硬的黑夜的火焰此刻围困在婴孩的哭声中。你毅然地别过脸去,泪水的星光,使北中国的夜晚因此而有些许的光亮。
  —道鞭子,闪电一样驱赶着你,以及马车辗碎残戈和苦痛。哀怨的胡笳(十八拍,是十万八千里路),绝望的硝烟和流水,自内心涌出,你用尽—生也无法走出那—根又—根纤弱的弦,那场永远没有停息下来的风雪。
  
  此去经年,你常常在弦上眺望,花开花谢,失落异域的花瓣,犹如指尖上的月光,难以覆盖伤口。
  
  朱淑真
  
  深绿色的叶簇下面那幽暗的流水逐渐上升到睫毛,甚至淹没内心。
  你的手挣扎着,举起头颅,菊花枝头的清香,忧郁的绽放。
  那是诗歌的光芒——
  让被风雨洗劫过的空寂的内心,以及幽暗的水面重新泛起生命的波光。
  穿过指间的流水,载不走你的孤傲和芬芳,也载不走寒夜和残愁。
  你长久地伫立着,泪流满面。
  一种声音涉水而来,犹如苦雨,长夜敲打着空空荡荡的骨头:平平仄仄,旷古的清音,环绕着你滴血的枝头,直至落花被流水冲走……
    
  李清照
    
  沿着那条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秋径, 你走向一朵菊花的寂莫,或梧桐雨的凄清。
  然而,在路的尽头,你猛然推开夏日的大门——
  一束热辣辣的阳光!
  万千金色的箭簇穿透你内心的愁云。
  血!阳光下飞扬的血!自乌江河畔飘来。你纤敏的手指触到一颗心的跳动。
  它是那样遥远,而又那样真切。
  像那把锈迹斑斑的剑,依然在风中铮铮作响。
  倏地,一朵火从你胸中腾升,直击夏日的大门;瞬间,门上留下一首火花四溅的绝句。
  你身后阴霾的天空、沉沦的大地、商女的笙歌,以及滴泪的梧桐,全都淹没进血色的光芒中。
  仅留下一颗心,那隐隐的伤痛。
  
  柳如是
  
  很多年前我就注视着断崖上那片深绿色的藤蔓。沿着黑褐色的岩壁坚韧生长的藤蔓。卑微的藤蔓。我叫不出名字,查遍植物志也无法对上号。多年来,它一直在攀爬,在我的视野里,纵横交错的触丝编织着自身命运的迷宫。后来我听说这是来自秦淮河畔的—株弱柳变的,但阳光下颤荡的叶簇却无法寻到脂粉的气息,只有绿色的火焰缄默地燃烧。当风雨来临,它的根须依然紧紧地抓住苦楚的悬崖,火焰里溢满沸腾的泪水。(而这非关气节,命运使然。)我总觉得,它攀爬着,在黑夜或阳光中歌唱、生长,并不是依靠断崖的庇护,反而使荒凉的断崖充满朝气和生机。在历史的丛林中穿行,无数的参天大树擦身而过,我却无法记住;而荒凉的悬崖上那丛深绿色的藤蔓,它的根须却深深地扎进我的脑海中,留下攀爬的背影……
  
  秋瑾
  
  你是最初苏醒的人。黑暗在你的上方,在胸口或头顶。如岩石,压制你的喘息。森林里弥漫着腐败的气味,让人联想到巨兽被撕咬后化脓的伤口:或时间落叶遮不住的王朝发霉的阴影。哪里有路口?你的手猛地抽出那把不惜千金买来的宝剑,银色的剑光舞成—轮满月,从历史的沼泽地里冉冉升起,照亮你的脸庞,以及无所不在的枷锁。腥臭幽黑的水面散发着蚊蚋的纵唱,仿佛远处高楼那群苟活者彻夜不息的笙歌:或奴颜媚骨的喧笑。泪水不知何时爬上你的脸庞,像草丛中的星子。你决意将剑一挥,在漆黑的天宇刺破一角滴血的黎明。那是灵魂的出口、生命的祭坛:那是你率领后醒者斩碎枷锁走出沉重黑暗的方向。翻越秋风秋雨,翻越汹涌的血涛。那铿锵的足音,擦亮森林的暗夜,在身后激荡成一曲泣血的颂歌,被岁月的嘴唇永久地传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