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8期

战争之旅

作者:成 路




  1、封冻的北方,招来了雪。雪飘落了下来。我静听,也许南部中国有人在呼唤。
  17岁的那一天和19岁的那一天之间,我旅行于南部中国的山上。山恳求我把尘土捏合成诗歌;慌乱的子弹在士兵的身体中死亡。我洒下了血……
  一只鹰,冲击雪原。
  我听见,18岁的血滴落在山石上的声音跳跃着奔向我的笔尖。
  2、死亡在向我叩门。
  蜷着身子躺进军列,黑暗布满眼睛,死亡真实地叩响了我的门。在我踏上军列的夜晚。一双脚,在解放鞋里开始不安分守己。
  我,在车厢里认真地听着死亡的叩门声。
  3、石缝中一棵茂盛的幼树,传递给我灵感,和叩门的死神扳起了手腕。
   4、纤维袋子、沙石、猫耳朵大的洞,把我围困了起来。
  这洞太小了,盛不下我装战旗的心。尽管你——也是为战旗而生,也是护着举战旗的我。
  洞对我说:里面有枪撑起的栅栏,挂着待摘的童话。
  可风是我的养父,传承的天份不让蜷在里面。
  5、枪声,让我静听自己的歌。
  生命中的一切声音,随着枪声而逝去——我只能扶着枪托,蜷在洞里,等待子弹的出膛。
  我知道围困风的沙袋不需要歌声。可我坚持用我的喉在枪声中教会每粒土歌唱。
  6、雨,湮没了歌声。
  喀嚓。
  山没有了植被。人随泥沙而去。
  那时我的叫喊是一种象征。那时的天,是在下雨,还是在流泪,我无从分辨。
  7、大雨给山涧抛下了溪流。沿着溪流去寻找战友,失足的溪水挂在悬崖,生成了瀑布。
  我攀着藤条,蹬着溪水而下。
  战友躺在河床,僵直的手拥抱着气流。
  跪下,和太阳兄弟撩起浑浊的水,清洗他身上的泥。
  8、枪声啊,在应该去战斗的时光里,请容我坐在战友的身旁一会儿,让那待扳的枪机,孤独地生锈。扳动枪机,是我苦难中无尽的苦难。
  战友,和你相对,天空有鹰欢快地飞过。留下呜叫声。
   此刻,我轻轻的吻你的额头——在这有山有水,没有花的土地上。
  9、采摘下山坡那棵草,覆盖住你的眼睛。
  不要贻误,我怕有枪声把它掀进尘土。
  它也许不能遮住火,但我还是要快点采摘下它。我怕在我未采之前,有枪声呼走我,错过了给你的供献。
  趁着还有时间,去采摘那草和草尖上的露珠,给你——左眼一座湖,右眼一棵树。
  10、雾,从沟壑升起来。
  一只鸽子,静立;
  一堆打开盖子的手榴弹,斜躺着。
  我知道,枪声响起,鸽子就要告别。
  这时,我不能走动,膜拜着这个图腾。
  11、零散的兵,用破烂的纤维袋子围住阴部,从远处走来,走过我的面前,惊飞了鸽子。
  写诗的男孩,丢失了语言。
  此刻的生命,只能简单成一片树叶。
  12、失去衣衫,行走自如。
  未婚的士兵没有羞。
  13、行走在母亲的土地上,是吮吸母亲的血液。
  这血液,是士兵的根。士兵赤条条的和大地融合在一起,拥有了世界。
  14、士兵成为土层,枪是这片土层上的植物;
  枪种植在哪里,哪里就贫瘠,哪里就不会开花结果。
   22、坐在战旗上的小兵,擦拭着用炮弹壳雕刻的和平鸽。鸽子腹部,有只呜叫的雄鸡。
  小兵把鸽子和战旗拿进一顶帐篷,空手走了出来(听说雄鸡流过泪),
  哨声响了。兵们扮着鬼脸。带孩子的老兵,把战旗交给了另一个小兵。
  兵, 拉弯了月亮。
  23、另一个小兵举起战旗冲锋了。从能雕刻和平鸽的弹壳上,脱落的弹头,把他的右臂打碎。他抽出匕首,砍断连接骨头的肌肉冲锋!
  又一颗弹头打过来。血喷洒。旗杆撑着身体,是一个人。
  24、小兵在观察哨, 看到了这个人。
  小兵装了很多子弹、手榴弹,悄然地走了。
  25、赞歌献给谁?
  睁开眼,小兵、另一个小兵,都不在我的面前。他们在云朵里,在田野里。
  阳光下,雨水中,他和他同在。
  抛弃赞歌,学他们那样举起旗,端起枪。他们在血河里撒下一条锁链,我和他们连在一起。
  26、我旅居的猫耳洞左侧,没有掩蔽物。在敌方的射击圈,军工背着物资跑,身后淌着血。
  一条生死线。
  27、“梅雨季”从生死线走来,士兵脱掉衣衫,这里胯溃裆烂。
   现在,我问:怎么来咒骂你?礼赞你?
  ——战争。
  在生长兰草、又看不见兰草的土地上。
  28、穿着男式作战服的女兵,悄然地爬进我蜷缩的洞里睡着了。
  看守山的我端起枪,准星从地平线收进一个女人,连同身后水淋淋的太阳。食指与枪机搭成“十”字架,等待推出一颗子弹。
  女人,吐出舌头要吮奶的—一
  孩子走动.准星走动。
  我的手感知乳房的温暖,几收几张,准星几晃几静。
  女人弯腰给孩子喂奶的时候,身后的太阳覆盖了准星、枪机、食指。
  女兵睡醒,悄然地走了。
  29、扳动枪机,不说再见。这里连接着生我的土地。
  30、天暗了下来。在战壕里我只企望,白天,看守女兵睡眠的洞。
  在黑夜来临的时候,有入睡在里面。
  我用耳朵贴着土地,静静地等候——亲人。
  31、霸道的云朵从枪托上,拉起我的头。诗句汹涌,使我的心绞痛,有娘在风里,时隐时现。
  我这才晓得,诗是娘和战友。
  32、我必须开始写诗。托着枪,等待灵性。
  枪声响起,尘土飞扬。每——粒尘土都是诗,涌向我……
   现在,我问:怎么来咒骂你?礼赞你?
  ——战争。
  在生长兰草、又看不见兰草的土地上。
  28、穿着男式作战服的女兵,悄然地爬进我蜷缩的洞里睡着了。
  看守山的我端起枪,准星从地平线收进一个女人,连同身后水淋淋的太阳。食指与枪机搭成“十”字架,等待推出一颗子弹。
  女人,吐出舌头要吮奶的——
  孩子走动.准星走动。
  我的手感知乳房的温暖,几收几张,准星几晃几静。
  女人弯腰给孩子喂奶的时候,身后的太阳覆盖了准星、枪机、食指。
  女兵睡醒,悄然地走了。
  29、扳动枪机,不说再见。这里连接着生我的土地。
  30、天暗了下来。在战壕里我只企望,白天,看守女兵睡眠的洞。
  在黑夜来临的时候,有入睡在里面。
  我用耳朵贴着土地,静静地等候——亲人。
  31、霸道的云朵从枪托上,拉起我的头。诗句汹涌,使我的心绞痛,有娘在风里,时隐时现。
  我这才晓得,诗是娘和战友。
  32、我必须开始写诗。托着枪,等待灵性。
  枪声响起,尘土飞扬。每——粒尘土都是诗,涌向我……
   33、把家书打进背包,想老兵那串钥匙,那是新婚妻子绐吊在腰间,为他回家开门时方便。
  老兵走进了太阳林。
  34、太阳一旦受伤,血痂将和悲壮一起明媚。
  35、我站立在高原,衔接这次旅行。
  在午夜,在饥饿的时分,听血滴落的声音。
  南部中国的山,因收留下战友的尸骨,我的血液,疯长了起来。
  山上有汉白玉和人群,有空地和森林。
  鹰呜叫,天空有一道虹。
  山与天吻合,种植阳光。
  
  一个故事及其它
  
  阳光丰盛的下午,我掸掉身上的征尘,坐着大轿车行驶在火车站到军营的最后一段凯旋路程上。关中平原的小城,记忆里人迹稀少的驻地城市,不知从哪里呼地冒出了大片的人,拥挤在街道上,像五月田野的麦子,在风的鼓吹中,一浪撵着一浪。他们把花朵、彩带、欢笑和动情的哭声统统地抛进大轿车里。
  我伸出大半个身子在车窗外致谢,看见沸腾的人群里有一个老妈妈在努力地向前挤着,虚弱的身体摇摇晃晃,布满皱纹的脸面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在光影中晶莹。她用力拨着前面的人,似乎在喊叫着什么,不停地向车队招手。
  我心情激动地大声喊:那边的亲人们,请给老妈妈让条道。
  在拥挤中腾出的一条狭窄的通道上,她快步奔向我,确切地说是在跑。她抱住我的头,声音颤微微地说:孩子,回来了。她用粗糙的手抚摸我的头,我的脸,我的胸脯和脊背上的每寸肌肤,最后双手停留在我胸前的勋章上,摸了又摸,说,我家也有一枚,是大儿子在朝鲜战场上留下的,他没能熬到回家的日子便去了,是他的班 长把那勋章送来的,还说,朝鲜人民为他们立了碑,可是我永远也不能去看看,太远了。
  我说,我就是您的儿子。这时车队开进了,也不知她是否听见我这在激情之中的诺言,但我在她眼睛的背后看到一个盛大的天空是真实的。此时,我感觉到了活着的幸福,也刻骨铭心地感悟到了活着的责任。
  为了一句话,有一年多的时间,我经常自觉不自觉地到那条大街道上,寻找那双抚摸我的肌肤,安慰我被战争创伤的灵魂的手,赠送幸福的母仪的大手呵。这个行动,是在我脱掉军装,退伍离开这座城市时终止的。
  于是,在以后的日子里,总有一个颤微微的声音督促我该做点什么,这个天籁之音使我极度恐惧。我小心地打开记忆的门,从一滴血中感受到:太阳一旦受伤,血痂将和悲壮一起明媚。进入另一扇门,在诗歌的炼狱中得以返回。
  于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我以一个参加过战争的军人的名义,用“战争之旅”这35章诗歌为战友招魂。
  题字/昌吉辉·题图/瞿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