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热爱生活

作者:郭文阁




  今 夜
  
  一支黑蚂蚁上树的雪糕没有吃完。咖啡旋着,被红的光束搅得又浓又苦。
  少女的眼睛:夜是那么贪婪。
  此刻,关外八百米深处的矿洞出事了。
  (我的那些兄弟,兄弟呀!)
  柔软的腰搂不住了。他的手用力握住空空夜的一角。
  方圆百里的村庄。
  从此,夜不再开灯。
  一大片院落还有一大片庄稼,是黑压压的煤,有泪水爬在上面。
  跃动着火的光亮。
  
  一绳尿布
  
  炉火已不再那么红,只一星粒的劲儿燃着。
  风向变了。春天近了。
  太阳暖暖烘烤着尿布,像温暖一处处更高处的雪,悄悄地散着香气。
  而树枝却湿了。而草丛却湿了。
  微风,多么像我的爱人,不声不响地收拾得无影无踪。
  孩子睡了。
  一条长绳上,阳光赤裸地走着,小心翼翼,亮亮地,滑滑地。
  孩子睡了。骨骨在吱吱地长。
  爱人说:“开春了,尿布用得越来越少了。”
  
  新房子·新房子
  
  鸽子一群群在叫着:“过年了,过年了。”
  落在阳台上,细瞅着大玻璃上海水的影子,多么明晃晃。像是站满了一大群人。
  见过那张美丽无比的画,就掏了腰包。大把大把的钱一下把心剜去了一半。
  吃简单的饭,走下讲台再做家教;不敢开大水龙头,适时的衣服擦肩而过。
  等新房子,新房子。
  那一串串铜铃的钥匙,那像一个小车间像当年的大队部一样大的厅房呀!
  终于三人三房,与女人真正同睡一床,说慢慢飞的蝴蝶,说些有盼头的日子。
  看蓝天下的楼层真令人眩晕。
  窗外的海一直向前,能涌到脚下。
  红嘴鸥咕咕地吵着:“要讨个说法。
  新房子。没有到手。
  北风又吹了,九九要到了。
  
  5:30分·早班
  
  抽出被窝的双腿。
  一睁眼,两片不同的黎明亮了。
  夜的路,多么像一根发光的甘蔗,在手中冷冷地握着。
  路灯像个孩子,不住地啃着。
  白色花瓣,散落一地。
  曾经温暖爱人温暖过泪水的胸脯,又被凉风穿透。
  。
  变换着位置,从东到西,正如黎明与黑夜两个身体交叉的姿势。
  有过的甜蜜和浪漫。上早班了。
  
  乡间短信
  
  又过了一夜。
  弯腰的玉米和仰着脸的黄豆儿说着悄悄话。全都顺着风的走向传得很远。被站直了的杨树一直记在心里。还有听得一阵阵浑身发痒的水蜜桃。
  月光亮着。蟋蟀叫着彩铃的音乐。
  “给水蜜桃,找个‘蓝眼睛,大鼻子’的婆家吗?”
  那声音好像在河对岸。顶一头长发不用风吹,就能听到的涛声。
  一盏灯开了。
  要嫁人的“水蜜桃”脸更红了。想到离开亲人,坐上飞机,又要过江。
  玉米,黄豆,杨树,心里没有一个好滋味。
  沙沙沙地都哭了。
  手机的彩铃响了:那是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城外的木匠
  
  在城外蹲着的木匠,在等活儿,像一群木头摆在那里。
  所有的目光可以挑三拣四,所有的脏话也可以泼上去,低头哈腰,满脸堆笑。
  他们有些是病着的,有些被风吹得很冷。但眼睛一样地有尺度,温暖。
  等活儿。靠一双手,还有一口嘴。
  春风里,到处都响起锯声。城外的木匠少了。
  飘香的油漆味,灌满楼道。
  有人拎出的花朵却正开,都醉了,扔了一地。
  木匠在木板上睡了。中午的阳光涂着满身金黄。
  他在梦里打着“游击”。木匠工具像长了腿四处跑动。
  
  鱼的消息
  
  没有人间鱼活得比我好吗?没有。
  海水总是浑浑地,荡漾在我的眼睛里,从来没有蓝过。
  当海水一下子凝固时,只有在冷库里。
  (那座有魔法的盒子里?)
  一切活的变成死的。
  鱼,越来越少了。船,越来越空了。网,越来越密了。
  没有人问鱼活得好吗?没有。
  我上岸,永远不见蔚蓝色大海。
  吹一支笛子,我能听到鱼群的哭泣,也许音乐会使它们好受些。
   过得不好,也得在海里过完一生。
  
  寒 流
  
  寒流先藏在大白菜的卷叶里,一点也不冷。
  煤在路上走得太慢。
  暖气管道里,余温也不多了。
  只有炉火里开出了玫瑰。只有能养活人的土坑被草燃得温暖极了。
  粮食没有冻伤。
  种子的双脚一开春就先走下地去,春播。
  北风,把车轮挡住了。沉甸甸的货物冻在那里打哆嗦,说:“不该搭错车呀!”
  寒流,要来了。
  
  一句话
  
  说完一句话。只一句话。
  夏天,炸开的雷声里,谁也没有听到。
  厚土多么结实,就这样深埋你的身子。
  那些没有说完的话,可以尽情地与种子说
  与石头说,与地下的亲人们说。
  那一句话,是干净的。
  只有在泥土里说很多话,才能养命。
  
  大 雾
  
  大雾真大。把一切都封上了眼睛。
  船在码头的窝里,软绵绵地睡去。
  更多的鸟选择在庄稼地里走。飞惯了,走时真难看,又有些醉态。
  像跟在祖母身后的那群大鸡,一摇一晃。
  大雾,沾上草,草更绿了。
  绿得在变换一段时光。
  大雾,不下地了。下地会伤眼会伤骨头。
  大雾,真干净。于净的大雾,像无数少女拖着的长裙。
  大雾再大。推煤的老人还在上坡,流着汗。帮上一把吧!
  大雾再大。每人心里都真实而透明。
  
  搭错车
  
  坐在满载红苹果的货车上,坐在她们中间。
  一只只红的脸,黄的脸,青的脸,香香地看着我,我只选择脸红了。
  把她们唤作我的三个姐妹,多么幸福。
  向身后所有看不清样子的树,以及村庄和河水挥挥手,一样地让我感动。
  因为,我曾经是一个偷吃红苹果的孩子,对她们一点也不陌生。
  不用秋风叫我,就熟了。
  站在青春的大路上,我自己觉得就是一盏灯,和所有过路的人说话。
  一点也不怕。实话实说。
  即使一脸的泪水,在别人看不到的时候,流下来。被别人唤作苦涩、冲动和任性。
  我有我该去的地方。
  就算搭错车,也可以重来。因为还年轻。
  
  时光的童话
  
  ——给一位孩子
  树顶上坐着一只蝉,就一只了。叶子全落了。
  蝉儿在等一个人。
  一个打着灯笼照她出生的那个人,让她从阔叶背后走出,躲过孩子的眼睛,指出一条路,一直叫她向前走的那个人。
  通体灿烂,金黄而无比。
  那时,在大地子宫孕育之时,那个人举着火把冒雪找过青春麦苗,熟人一样看过冬眠的蝉。
  那个人说:“睡了好,攒足劲好到夏天上树去。”
  盼着盼着。从月芽到弦月,民间十五的时候,那个人走来了。圆圆地。黄黄地。
  蝉哭了。一下子飞起来,一头倒在大地的怀里。
  提着灯笼,回家吧,孩子!
  
  又是一年
  
  海盛不下这么多鹅毛大雪。
  撞击北风,擦亮大地上所有的星光,便飞来了
  一群群躺在村庄荒了的大草甸上,像打工回家的兄弟姐妹们。睡了,太累了。
  只有月亮知道。只有出诊的老中医知道。
  忙了一年的村民都睡了。
  村庄的老房,不再是一盏盏灯笼。
  大风里点不亮了。鹅毛大雪,亮的白昼。
  
  创作手记
  
  从十九岁认识著名散文诗人耿林莽先生,我便开始创作散文诗,陆陆续续已有二十一年了。提着散文诗这盏灯上路了,不论什么时候总能眼前一亮,心里暖烘烘的。我用她微弱的光芒和世界对话和人群交流,不再在乎外来的贬褒,不再在乎痛苦和忧愁。光芒越大,黑的路就越长;光芒越大,暗夜就越厚重。我已经习惯了。许多年以后,我才真正明白散文诗让我失去了很多的东西,而又让我拥有了很多很多。没有比精神上有支撑幸福的东西更重要了,如此活着,生命才有滋味。我更明白了活着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而为更多的人。更多的人的生活、心灵、思想需要去挖掘,去点亮,去照耀。所以当我用笔去写每章散文诗的时候,我越发感到自己的一份责任、感情和良知。即使在阳光灿烂的日子,我依然会提着这盏明灯走下去,更何况黑的路正等着我前行呢?
  走下去。散文诗给我以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