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8期

西部魂魄

作者:王泽群




  珠穆朗玛
  
  一种清冽。一种孤独。一种凄楚。一种神圣。
  一支神的歌,缭绕于你的肩畔;却不能、也无法暗淡你对青天所凝视的眸子哦!
  ——珠穆朗玛。
  宇宙的律动。地块的挤压。
  雅鲁藏布大峡谷的企望,喜玛拉雅无休无止的期待,逼迫你——升高。升高。升高。升高哦。……升高到她们也不知道的高度,升高到她们也不理解的苍凉,升高到她们也不懂得的无奈,升高到她们也不明晓的尖锐。
  让你清冽.让你孤独,让你凄楚,让你神圣!
  让你高处不胜寒,寂寞嫦娥的广袖也束得紧紧了哩。哦哦。玉兔不捣药,吴刚不倒酒,后羿收了弓。独自悠然且突兀……
  ——珠穆朗玛。
  没了树。没了叶。没了草。没了花。没了红。没了绿。没了色彩也没有了生命哦!
  只有雪。只有冰。只有风。只有白。只有黑。只有寂寞也只有那孤独哦! ——珠穆朗玛。
  任何一种高度,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但是,你在别无选择与无可奈何中所付出的代价,委实是太过于残酷,太过于严峻了哪!
  ——珠穆朗玛。
  当那么多的歌,那么多的诗,那么多的颂词,那么多的画面,那么多的信息,那么多的笑容,那么多的声色电光花团锦簇桃花映面……都献给你的时候——
  我这个大西北男子的心,便泪水盈盈了。
  珠穆朗玛,我的珠穆朗玛!
  你见过心上的泪,滴滴都是殷红的血吗?
  你见过所有的风,声声都是嘶哑呜咽吗?
  你见过。你见过。你一定见过。
  而你,无言。沉默是金。
  始终是漆黑的黑暗呀!圣洁的洁白呀!
  其实,你只有一种你自己才懂的颜色呀!
  ——珠穆朗玛!
  和死亡是那样接近。
  
  唐古拉山口
  
  二十一岁。十年动乱。母亲自戕。
  我驾车,与那个叫“胡麻子”的师傅,第一次穿过唐古拉山口。
  五千三百五十七公尺。这是第一次穿越这样的自然高度、人生高度、生命高度、命运高度。
  第一次,真正体味高寒雪冷、四处冰封、昆仑罡风、满目凄清……我以长柄改锥,在雪地上写下哲人的豪言:冷眼向洋看世界,热风吹雨洒江天。
  泪,却在腮上结为一串冰粒。
  五道梁。沱沱河。藏北。安多。
  喘息。头痛。窒闷。失眠。厌食。
  在海拔五千公尺的地球第三极上行车,是一种以青春和健康为抵押的行程。
  然而,一辆辆、一辆辆的车来,车往,南上,北下……一次次、一次次的爬坡,上山,左扭,右拐……我们都是行者。
  唐古拉山口——是人生的一道槛。是命运的一道槛。是灵魂的一道槛。
  人的一生,是要翻越一次唐古拉山口的。
  人的命运,是必须翻越一次唐古拉山口的。
  人的灵魂,是一定要一次一次地翻越唐古拉山口的。
  没有唐古拉山口做生命的标尺——
  你怎么会懂得:世上有着这种艰难,这种坎坷,这种必须去超越的高度。然后,才懂得去珍惜——
  一切我们应该珍惜的珍惜。
  
  青藏公路
  
  五十年前,修这公路。一公里一个英魂。
  三十年前,改这公路。七公里一个英魂。
  好平的路呀,好长的川;无尽的荒凉,无尽的山。
  路已平坦,英魂在何处?
  英魂安息,慰藉在哪里?
  暴风雪。翻浆路。堵车。滞留。霜冻。雪暴。诅咒。谩骂。缺氧。缺水。缺饭。……甚至,缺少理想与期冀了呢。
  把备用轮胎烧了,只因为那抵不住的彻骨寒冷;把车上的军用罐头抢了,只因为走不出去的穿肠过肚的饥饿。
  红脸对着紫脸;紫脸对着黑脸;黑脸对着白脸;白脸对着红脸。
  那个十八岁的小战士,守着他的“铁马”,冻僵在脚踏板上。以一缕抽搐的微笑,报答他永远辞别了的远方的爹娘。
  他的皮大衣,斜坠在“铁马”下了……
  那一链子的车队,全堵在五道梁的翻浆路上——白天,冰冻开始消融时,车在泥泞里;夜晚,泥泞开始变硬时,车在冻土里——三公里的车队。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呀!三公里路长的车队呀!马达不熄火,油要耗尽了;钢锹在翻飞,道路不通哩!
  死神是白色的幽灵,在暗的夜里,在似睡似醒的朦胧里,在严重缺氧的额顶,拽着它的裙裾飘来又飘去……
  (十二年里。十二年里我无数次地走过青藏公路。无数次忘不掉这可怖的记忆!)
  而今再走青藏路。阳光正好。路正平。从格尔木到拉萨,用不了一天一夜二十四个小时哩!
  路已平坦,英魂在何处?
  英魂安息,慰藉在哪里?
  无尽的荒凉,无尽的山;好平的路呀,好长的川。
  三十年前,改这公路。七公里一个英魂;
  五十年前,修这公路。一公里一十英魂。
  不远处——又一条通途。青藏铁路正渐渐接轨合龙……仍需要英魂奠基吗?
  我不知道。
  
  安 多
  
  藏北,是被人们遗忘的高地。
  安多,却是我藏族兄弟的故乡。
  这里有红的骏马。白的羊子。黑的牦牛。
  有八角的帐篷。摇转的经筒。彩色的氆氇。深夜,被藏女裙裾悄悄撞落的露珠儿。
  安多是原始的。安多是野性的。安多是自生自长的。安多没有污染。
  这片遥远的高地。
  这片只有我的藏族兄弟才肯在这里世代居住的草原。
  这片只有雪山相衬、白云相映的寂寞而旷荡的原生态藏区呀。
  突然,生出一片风力发电的白色“树林”。
  一千只桨叶旋转着,摇出一支崭新的“拉伊”——
  于是。我知道:文明,经历万般艰难,终于攀上了中国西部的高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