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8期
欧洲行
作者:桂兴华
自己是最便宜的模特儿。
身后留下八百四十多幅油画、一千多幅素描以及大量水彩画、版画和速写的他,在创造力十分旺盛的一八八六年,却穷得只能一幅、一幅地画自画像。
色彩明快、鲜亮。借宿的巴黎对他来说却是暗淡的。
笔下短短的十年,他竟开辟了这么丰富、这么夺目的大师画廊!
我们的十年哪?
此刻,在他那些被阿姆斯特丹满城张贴的、令世人不得不承认的自画像前,我们也在画着自己的惭愧和对他的敬仰。
天鹅咖啡馆
天下的天鹅不都是白的。
革命家的出身有穷,也有富。
马克思、恩格斯在布鲁塞尔的市政厅旁边,策划着暮色浓重的一八四五年。
五层楼的啤酒大厦里:买单的肯定是那一位。另一位连经济来源也没有了。
《共产党宣言》的作者也许没有想过:自己的“剩余价值”究竟有多大?
马克思故居
不知他躺在何处了。
再伟大的无产者都是站在他肩膀上的、
他的力量来源于摩泽尔河经过的欧洲最古老的小城特里尔,红色幽灵常驻的桥大街十号-
我们迟早要去见他的,
见到他的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
巴尔扎克墓地
这位文学上的拿破仑,墓前摊开的书,怎么这么小、这么薄?
也许是《人间喜剧》中的哪一部?
恩格斯称之为“提供了社会各个领域无比丰富的生动细节和形象化的历史材料”,
一支劳累过度的蘸水笔斜卧着;
笔下塑造的欧也妮·葛朗台、邦斯舅舅和高老头都已走进了一代代舞台,并且活跃在游客们互留的网址中。
一位比利时游客对我说:他们那里三十岁以上的女人,都想成为巴尔扎克式的女人。
维纳斯雕像
它那任参观者联想的双臂,在罗浮宫3024编号里,指着某些人说:
“你们去模仿吧,你们去复制吧,我那有些粗糙的一笔,反而成了我那个世纪的骄傲,”
蒙娜丽莎画像
仰慕她的人实在太多,太多,
她只能躲进镜框里了?
地把微笑匀给了四面八方。
任何一个角落都别想独占她。
地成了“等距离外交”的典范:
“菲利浦·波之墓”雕塑
黑闱巾里的他们故意不露脸。
—条走不完的路死死地压在他们肩上。
八位仆人每个人低头的角度、抬手的姿势都是不同的.
也许雕塑家的观察是第一位的。
那么,先于观察的究竟是什么呢?
“魔鬼石”
其实,魔鬼最容易自以为是。
他搬啊搬啊,搬到这块巨大的石头时,才发现这里将要盖起的,并不是他巍峨的美梦。而是他最恨的那种森严。
他不可能再搬了。因为眼前已无利可图。
他就把石头扔在了门口——作为怨的问声,作为他下地狱前的一段坦白。
也有人说,他是搬起这块石头砸向这片曾纤梦思的“天堂”,最后的落脚点却在此地、
反止,这座城市新出生的孩子,都要到这块石头上来滑一下,“避避邪”。
孩子啊,任何用石头垒起的建筑,都是为了寄托自己不想灭掉的欲望。
这块成为罪证的石头,倒是魔鬼的一句提醒:仅仅为个人营造,往往是陷入深渊的开始。
又见那位老太太
她很倦。只有眼神,说明她是有所期待的。
听我女儿说,她就这么呆呆地坐过一年四季:
她的衣服不脏、她的头发不乱。
她脚边的水迹,是昨夜飘下的雪花,还是今晨撒下的雨点?
她没有子女?
每天围在她膝下的,就是一大堆新的垃圾:
人们送来的过期报刊、空瓶和旧易拉罐;
此刻的亮点,倒是谁特意留下的那只鲜嫩的苹果和一枝晃着露珠的小小的玫瑰。
不知道在她身边进进出出的祈祷.是否能改变她的命运?
她的存在,已经成为大家的习惯厂、
就像习惯飞来的鸽子会停在那里一样.
人被扔到这个角落,她还这么不邋遢,应该说是一种有力量的表现。
金色外衣里的黑人
披着金色的外衣,戴着中世纪的兽头面具。他伫立成了皇家花同旁边的一柱高大的风景。
蓝天白云下,他怎么会突然弯下了腰?
原来拉动他腰杆的是路人掷下的钱币。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脚边有一个小盆。
他完全埋没了自己。只有面具里的那双眼睛,才时时刻刻睁大着。
腰弯得越频繁他越高兴。
等到夕阳收起了大幕,路人渐渐少了,僵直的他终于脱下了整套的伪装——他是一个个子不高的黑人,脚下垫了块厚厚的木头。
他站得好苦。
联想到地铁过道上配有混响的小乐队,以及广场酒吧前的情侣卖唱:女的亮歌喉,男的缓缓地拉着手风琴。琴声中不免带着一些忧郁。
人,最先要战胜的是饥渴啊。
可这里的一口水也标着价。
于是,他们的乞讨都付出了最大的成本:
时间、体力和那么一点让人驻足的艺术。
“皇家花园”随想
我们的房地产市场中,是不是有些偷偷购置的“皇家花园”?
树叶长成的墙,也是平刷刷地绿。
妩媚的雕塑,也是一组组栩栩如生。
对别人关闭的人工湖里,也有时时悠然游动的晨昏……
它们的主人,是不是也会来这里“考察”?
是不是也会来这里心有余悸地庆幸?
他们,是不会来买中国打下者的小车上0.4欧元一个的冰淇淋的。
但留学生对我说:“他们买起劳力士手表来,却是发疯似的:高级宾馆的床上,常常扔下一大堆装手表的精美的盒子。
我在想:那一些“皇家花园”,何时向公众免费开放呢?
手表店的老板
他听着露天广场上周末乐队的演奏,乐曲像清一色的乐手一样风流倜傥。
但在音乐的天空里,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他望着树一般张开的大伞下,缠缠绵绵的情侣们在尽兴地聊天。
但在消愁的啤酒里,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他看着对面的书店挂出了各式各样的二○○六年的新挂历,岁月真是让人爱不释手,色彩怎么比想象的还要瑰丽?
但在记事栏空格里,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他低低头:橱窗里高高低低的瑞士表,多么像一张张路人的脸啊。
有的正摆阔,有的已瘦身。
成了一种身份及地位的象征。
下午四点。他缓缓地拉下了卷帘门,在门边的小洞里咔地一声上了锁。
表一块一块的,还在浅蓝色的灯光照射下,悄悄地走着秒针。每一秒都标着价。标着每个人手上不同的价。
激动的雨,只泻了一分钟。
此刻,重新猛烈的阳光,正照在他只有几根白发的秃顶上。
隐隐约约的肯尼·G的《回家》,在旋律的巅峰上一步一步滑下来。
人生的花季,若能一圈一圈地轮回,该有多好啊!但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明天,谁来买他留下的一秒、一秒……
维也那:最后一班地铁
丽莎小姐在月台上,静静地等她的那个他,
她的头发染成了草绿色;
连手指甲也很随意地染成了草绿色。
音乐之都、她认为:“发展音乐,必须优秀。”
作为去过上海的乐手,地对我说:“那些清早,是自行车的铃声闹醒了上海……”
随着最后一班地铁的到站,她对我的回答也到达了终点。
因为:他来了,穿着墨绿色的风衣。
她那么优雅、那么温柔地被他吻了一下。
这一吻,吻绿了上海的视线,也吻绿了维也那的零点三十四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