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城市笔记
作者:高 勇
也许我是对的,每次我都选择没有日头的日子走进老城区的腹地。天阴灰、慵懒,仿佛一块晾着的巨大的土布,但却跟眼前好像熟睡的老城墙以及人的心情和谐吻合,与老城区的年龄异乎寻常的一致。我想起一些老照片,一定是泛出深黄的那种,那种沧桑的黄与这种灰一定在意味深长地传达些什么,但是又在传达着些什么呢?即使是让:所有的头发都变成天线,也无法接收到答案。面对它们,我们付出的只能是无边无际的心情。可是我愿意光顾这地方,我知道那些蒙着岁月灰尘的地方属于我们。历史的粘—连不会像油与水一样不融合。所有的时刻,我和所有存在过以及正在存在着的事物都处在共同的时空之中。一片老态的城区渗出的破败、颓废、死气以及潮湿都是存在物的灵魂片断。身在其中,想象这里曾经的活力四射,进而理解垂死和消亡属于不可抗拒的自然法则,心静得能听见灵魂出窍。没有什么力量能改变这些,没有什么能挡住脸上的皱纹,没有人能阻止砖头像一颗牙一样开始松动。
舞厅里没有奇迹
我莫名其妙地推开一扇门而走进另一个世界,那个被唤作是舞厅的世界我本不应该陌生。但一扇门让我成了另一个自己,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在舞厅这个空间,你完全可以把自己抛开,连灵魂也是累赘,于是你可以把灵魂也像唾液一样吐出。但是我并没有向那些女人伸出手,不是因为胆怯,而是没有欲望。我不相信这样的接触能带给我快感,我不希望搂着这样的腰如抱着一根光滑的树枝。然后前行、后退并灵活地旋转。她们异乎寻常的美丽,但我不愿意在这里欣赏她们,我渴望在另一个空间里将她们一层层剥开,直到成为真实。也就是说,此时的她们也是不真实的,她们是另一个自己。
我寻找到一个位置,然后耸耸肩在内心里笑着。这个用纸币换来的位置暂时属于我,我在这个位置上实现着自己的另一种状态。我想着自己与城市并无很远的距离。拒绝或者默认会在一瞬间完成。一个女子走过来,她伸出了她的手。客观地讲,这多少让我有些局促不安。我无意握住她的手,那白皙让我目眩。而且我并没有在舞厅里和她们接触的经验,这又让我怀疑起自己并有些自卑。这影响了我的情绪。
但她没有把手拉回,而是拉一把椅子坐在我面前。她一直看着我,日光虚无缥缈。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的头上渗出了汗水。其实,她想什么都与我无关。在这个空间里,你完全可以坐下去或者呆会儿就离开,什么都不会妨碍。
作为遗言的城墙
我们浮想联翩,因为我们在历史的斜光中穿越。一堵用老砖裹着夯土的墙已经远远不是一堵墙的概念,它是岁月的遗言。我们无法不敬重这古老的墙,这不是城市的摆设。这墙体仍在以历史的名义拒绝着被遗忘,正如我们自己也希望将影子留在这世界上。
然而虚妄的感觉还是不可避免地要滋生,当我们踩着这城墙上俯视或平视一座正在草一样生长着的城市时,我们知道这墙体并不结实,而是那般渺小。我想起孩子们手中的积木。这终将是一堆积木,被后来的孩子们随便摆搭。
这时一群以墙体为背景的女子正在以其鲜嫩的皮肤抢夺着人们的视线。但她们终究要消失,比一块石头、一粒土消失得更加迅速,甚至只要移开目光,她们就会成为遗忘的内容。与这群女子相比,一堵墙体的离去不过是缓慢了一些。
物质橱窗
我与橱窗显然是——对不和谐,这些可以从我的装扮与琳琅满目的商品形成的反差中看出来。因此橱窗被我作为借以观看城市面孔的窗口。我看着或者走过,我用自己暗淡的目光想象着进入城市肌理的情形。这时我显然有做一个隐者的欲望。但在片刻停顿之后,我竟然想收回自己的欲望。那些商品散发出的气体,会迅速掀走刚才还挂在身上的抵抗的衣片,从而想和你作近距离的亲近。对一颗被压抑的心灵,你无法说“不”。尤其是那些陈列在橱窗中的女人,她们的肉质语言显示出的力量有更加强大的摧毁能力。因此我们必然是俗人,我们并不和物质格格不入。我们不拥有它们,仅仅是现在。在谋求获得的过程中,我们,只不过以另外一种方式与之亲密接触,比如沉默,再比如忍耐。
怀念一个摇滚时代
怀念一个摇滚时代。那时摇滚的光芒像太阳碎片一样铺天盖地,它们碰撞着,发出新鲜的响动,使生活充满戏剧色彩和无数可能性,音乐向四处迸溅所意味着的可能性。但是它的消失同样像秋天的到来一样准确无误。显然,时间的准移已经让我像钢铁生锈一样发生了变化。这对自己而言是一个质的变化,属于生命中的若干事件之一。也就是说,我现在处于记忆的状态之中。记忆更新了我对摇滚的认识,它是城市的声音,城市需要它就像城市需要年轻的激情。我年轻过因此我恢复了自信心。有关摇滚的怀念让我恢复语言的冲动。我的说话如摇滚,随着鼓点自由起伏,体验的快感大于审美的获取。音乐在灰尘中旋转、跳跃,从天而降如香烟箔纸。我看见自己的灵魂在音乐中像久违了水的鱼儿,又回到活力无比的清泉之中。
房子是租来的
A 这房子是租来的。在城市里,我没有房子,城市里的很多人没有房子。我反复唠叨着这句话,像一个精神病患者,是对房子的思念让我成为一个病人。住在自己的房子里是自由和安全的。我软弱的时候至少可以像柔软的蜗牛一样躲在自己的壳中。我应该承认自己经常会受到内伤,需要释放内心的积滞。但我没有房子。在租来的房子里叹息都不会踏实、自在以及心安理得,好像这叹息也真的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事。所以没有房子简直让我成了侏儒。我没有尊严。连自信的破布也被一股冷风吹跑至城市中心的高层住宅上。我彻底得赤裸裸。
B 我走出一扇门,而不是自己的家,我汇入城市人群的洪流。我所以辛勤和忘我工作的原因是这样的明晰。房子就悬挂在我的眼前,四周的一切包括红灯我都视而不见。所以我的起居一塌糊涂。我清洁这房子,但绝不美化。美化的念头让我有胃酸的感觉。当我推开这扇门,只有人是亲切的,我简单的家是亲切的,而那房子的冷漠又让我有早些入睡的想法。睡眠证明我已累坏了,但却增加了一份踏实。卡中的钱又增加了一丁点,尽管与购买房子需要的巨款相比,这点钱微不足道,但在今夜漫长的睡眠中,我仍可以死心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