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0期
藏北土冢
作者:王宗仁
圆圆的夕阳,贴着坟堆挂在山脊。
两个完整的句号。
一个女兵。
一个男兵。
死在不同年代,却埋在同一个地方。
奔跑比什么都重要,他们都是徒行进藏时倒在路上。
不是刺刀、枪弹的罪过。
因为缺氧他们无奈地献出了生命。
五十年前。
氧藏在水里。
氧藏在雪里。
氧藏在布达拉宫。
他们却把痛苦变成爱藏在土冢里
年年都有陌生人来上坟。
有个牧民在坟前挖个小洞:
“打开窗户,孩子,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漂亮的太阳!”
可可西里的露
下哨归来。
兵干渴地站在坡上,看一棵快枯萎的芨芨草。
一柱光亮在草尖,闪烁,很鲜。
露。
兵笑了。
露激情地吃进这张笑脸。
因了兵的笑,露变大,也更亮。
露是可可西里的底色。
它从遥远的太阳湖升起。
太阳湖肯定是湖,湖外的露却是海。
湖会干。
海不死。
草尖的露,随时准备投进兵的血液。
淹死自己。
托出一个永恒的可可西里。
倒淌河
羌管吹出的那缕寒霜,至今还留在古城长安的残墙上。
一根扯不断的缠绵。
有些事必须浓缩成一个梦境。
那个流着长泪走过日月山的公主,改变了尊贵的命运,怎能没恨?
她舍弃生命制造的悲剧,成为今人美好的历程。
倒淌河始终没有回头……
戈壁花店
不必担心花的根系能扎多深;
不必忧虑花期能有多长。
记住:它会打湿六月的戈壁,还有戈壁滩那口生锈的枯井。
还记住:会有一位长得并不漂亮的藏家姑娘,她能说出这些花的所有名字。
夜 雪
落到河里,被流水漂走。
落到山坡,风把它卷跑。
落到果园里,叫醒冬眠的杏花。
落到墓地,与壮士的血融为一起。
马蹄奔驰的地方,没有雪。
——最美的花,蹄印。
二道沟
我不会忘记二道沟,这个质朴的名字。
其实它没有沟,也不见河。
只有几顶藏民的帐篷。
那年,我,一个新兵,第一次进藏。
风雪很大,冻伤了我年轻的理想。
阿妈就站在路边,递来一碗酥油茶。
喝茶的。向声擦亮了天上的冷月。
漫长的进藏路上虽然有雪,可我心里旋着春风。
就这样,我带着二道沟这个名字走进了拉萨西郊的哨所。
半个世纪过去了。
阿妈的手仿佛一直在抚摸着我。
老人已经很老了吧!因为我也老了。
那碗酥油茶还是新鲜的,我喝茶的声音还是那样响。
这声响常常把我带回当年的岁月。
藏北夜幕上的那个“灯孔”
——创作手记
至今我仍然异常清晰地记着四十多年前的那晚,我在藏北安多买马看到的那个“灯孔”。夜色俱黑,四野寂静,我开着汽车缓慢地行驶着。忽然,前面的夜幕上晃出了一个亮点,活物一般。我又惊又喜地赶着路,那亮点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极像谁在夜幕上钻了一个通往白天的小孔。真的,是通往光明的温暖的嘹望孔。
开着车走近一看,是一盏酥油灯,一位藏族阿妈举着灯为夜行的车队照路,灯下是阿妈布满密密皱纹的脸。
我记住了夜幕上的这个小孔,它像诗一样美,一样深邃。美丽的“灯孔”!
这是1959年的隆冬,当时解放军正平息着西藏的一场叛乱。作为军人我参加了这次平叛,这“灯孔”使我久久不忘,联想了很多。次年,我在西藏谷露兵站写了一首诗《夜,安多买马有一盏灯》。这是我的散文诗处女作。
我一直觉得,我后来创作的所有散文诗乃至许多文学作品,都是从这个丰盈的“灯孔”里流淌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