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信息时代(外四章)
作者:耿林莽
在阳光里溶化,晒干,然后蒸发,无影无踪。
信息时代的雨,没有自己的眼耳鼻和嘴唇。
一滴水落入大海,便壮烈牺牲,个性被吞没。
一个词从诞生到死亡,经过最广泛的传播而疲倦。
流行于所有的网上、荧屏,所有的
酒吧、迪吧、网吧和咖啡屋。
与时俱进或与时俱退。都在一瞬间完成。
都市里到处有“唧唧唧唧”的昆虫在呼叫。
(“关掉你的手机!”
“关掉你的手机!”)
每个人手中都握着那吃香的宠物。
紧贴耳畔,边走边说——
眉飞色舞时。旁若无人。
飘起来的屋顶
房子是看不见的。只有屋顶,一整座城市的屋顶,像蝙蝠,垂挂着古典的黄昏。
翅膀分披两侧,垂肩伏翼,灰褐色羽毛鳞甲般肃立。竟世的飞翔使它倦了、倦了,慵懒而疲。
栖息的翅膀期待着夏日雷雨,一场淋浴能使她鼓翼而飞么?
站在遥远的高坡上眺望,它们像停泊不动的船。月光如火的夜里,偷渡者划水拍岸之声渐远,看不见跃动的水波。
乌篷船一字儿排开,卧成了彼岸的迷离。
站在遥远的高坡上眺望。房子是看不见的,没有火把、灯盏和窗棂间的烛影。
老式座钟在午夜里敲击,老人的鼾声骤然中断。他说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梦话,眼睛睁一下又闭上了,
夜已远,梦已远,岸已远。
一切都隐到历史的深处去了,只有屋顶,像鸟又像船,还在眼前幽幽地晃动着,飘浮。
一个人的肖像
你的身后是树,大兴安岭馥郁的森林,秋之红叶飘飘洒洒,招展着一种呼唤。
你也是一棵树呢,屹立如柱。黑色衣襟包裹,未经梳理的发,蓬松着压住额角。宽阔嘴唇,厚重短髭,浓眉下是锁起的剑戟。那肤色如土,如树,如你身后的红叶,弹得出血。
惟一双大眼是明亮的:飘起来的一片叶子,一弯湖水荡漾着清波。青鸟之翅悠然地一拍,隐约间便有苍茫的暮色闪烁。
伐木者的后裔,狩猎者的后裔,长臂伸出一张弓的弯度。
我听见叶羽在你臂下生风,有兔疾走。
马呢?纵蹄狂奔,草原骑射者的勇武,
或于一处河滩,浩浩波涛间俯仰自由。但见那水浪呼啸,依随你哗然地飘移。
动感,野性,力度。惟你月光中那莫名的忧伤,一如黄昏之雾。
野性的极处,是人性最深的温柔。
是谁,给了你这么一双空荡荡的大眼睛呢?
少年心事
少年人静坐竹林。
莹莹的露,每片叶子上都有泪水在滴。
少年心事,那么多渺远飘忽的东西,在泪水中浮动,隐匿。
比风还轻,神秘于一粒消逝的雨:
比风还轻,超越于一切的语言,和光。
(灵魂开启窗口,只那么一瞬,敞开又关闭:故事隐形地流动,如无声之水。)
有风吹过山楂树丛,一枚红果显露,这一枚酸果子,你不敢摘。
有风吹过野山石壁,你爬到一棵树上去了,绿叶间隐居。
学不成陶潜和王维。你还得到镇上的啤酒厂打工去呢。
有风吹过,白色的雾荡起又飘走。
“给我一管箫吧!”你说。
这个季节,太阳也隐入云层中去了,有拂不尽的阴霾:
或雨或雪或雾:
如烟如翼如蛇。
一串串紫葡萄粒似的忧伤,从箫声里淌出。
竹林青青的,竹管空空的,竹叶飘飘的。
有风吹过。
少年心事,无人知晓的梦,不可言说的话语,全都颤颤地,从箫中蜿蜒而出。
唇是润湿的,抖动。自那小小的洞口,洁白音域的飘带飞去,比牧歌还轻。
“水至清则无鱼。”你说。
人生路上,总有许多梦,被无情之手砍尽,折断,又被你一一召回,在箫声里萦绕,盘旋。
灵魂隐入幽幽的湖中,鱼沉水底。
(我能够找到她的)
少年心事,在箫声里浮动,如一滴泪水,毕生漂流,
雕像与苇
有风吹过芦苇。有风,远远地,似在吹着口哨,一步步走近。
风伸出手,轻轻抚摸,月光下的私语,银子样滚动,飘浮。
温柔或甜蜜,都是风的言说。摇摇晃晃的苇草,从来不开口。
闪电划亮暗夜,风将整个苇岸都掀动起来,如群鸟之奔驰。
风的盛怒传达到每片叶子:发梢、嘴角、手指,周身都在抖。
折断的苇杆倒伏了一片。
河岸上,英雄的雕像岿然而立,这一切他全看到了,却沉默不语。
为什么不说一句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