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1期

生命的树叶

作者:小 米




  雨水
  
  一场透雨,把大地和裸露在大地上的事物,洗得干干净净。一丝儿灰尘都没有。一个清爽的世界一下子呈现在我们的面前,它就跟初生的婴儿一样。
  雨水带走了我们这个时代所生产和所盛行的垃圾与污垢,为了清理它们,雨水自己把自己弄脏了,所以,雨水选择了离开。
  它让大地有了哪怕是非常短暂的洁净。
  雨水的能力是有限的。它也不可能每天都来打扫。雨水想这样,但它说了不算。
  雨水只能看着它疼爱的大地,从它离开的那时候起,又在一步一步、缓缓地变脏。
  雨水从离开的那时候起,就一直在渴望着又一次回到我们面前。它耐心地寻找着下一次到达的机会。
  这样的等待,有时候很短,有时候,却遥遥无期。
  
  灯不语
  
  灯亮着。灯不语。
  亮着,就是一种表达,一种倾诉。灯光所能到达之处,也是耳朵可以听见光芒的地方。灯燃尽了自己。它在照亮别人的同时,也用灯光的副作用,照亮了自己。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许多事、许许多多的行为,不配灯光这样长期地关怀他们,关注并且关爱着他们,
  灯这样做,不是要说教。而是为了浸润他们,感化他们,改变他们。所以,灯在熄灭自己之前,从来都不说什么。
  
  看不见砖
  
  楼房是用砖堆砌起来的。但是,一幢完工的楼房,连一块砖也看不到。不是砖把自己藏了起来,是砖不想显示自己对一幢楼的重要性。
  砖不想把自己的功劳摆在人们面前,
  砖知道,一个细心又体贴的居住者,他不仅熟知大楼的结构,也洞悉每一块砖所在的位置。跟着与抛弃
  影子不能单独存在。
  谁出现在阳光里,影子就跟着谁,跟定了谁;谁抛弃了阳光,影子也就抛弃了他。
  
  窗帘
  
  窗帘张开了翅膀。这是因为。不想让外面的人,看见里面;还有一个原因是,里面的人,也不想看见外面,
  是窗帘把一个完整的世界。隔开了。
  人始终不出面。人让窗帘做自己想做而又不愿意做的事。
  人与人的交往,是需要距离的。有了距离便有了空间,有了空间,我们才能发现自己,发挥自己,发展自己。最后,窗帘合上了翅膀,我们又与世界融为一体了。我们最终都要回到世界的怀抱里去。
  对这个世界来说,我们当初的疏远,只是为了现在更紧密地亲近。
  
  喝茶的过程
  
  喝茶,把苦涩喝成香醇。其实是一个过程。
  许多人事,原来都是这样的:经过我们一次又一次地浸泡与亲吻,经过我们持久的热情,没有什么是不能被改变的。只要对它们有足够的耐心,足够的信心,足够的爱情。
  
  坚持
  
  风吹着。风不吹的时候,大地上所有的,都静止着。只要风轻轻地吹,许多原来不动的,都动了起来。这都是可以理解的,可以原谅的。
  也有不动的,它们一定坚持着什么。
  它们认为,那是自己应该一直坚持的,所以,它们一直坚持着。 无论风怎么吹,它们也不放弃。
  
  声音的手
  
  声音来了,没有人看见它。没有人跟它握手。没有人发现它的手。
  声音的手抓挠着我,我怎么也不能把它的手拿开。我只好任由它骚扰着我的耳朵,噬咬着我的心情。
  
  藏
  
  一块煤。它把红色的火焰藏在乌黑里。
  一只鸟。把飞翔藏在翅膀里。
  一棵树,把最主要的根,藏在泥土里。
  一个人,他把自己藏在人群里。所有的人都看见了他,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他是众人的影子,或者,众人是他的影子,或者,他就是影子。
  影子藏在身体里。
  
  命运
  
  一根长得并不好看的树是成不了材的,它也避免了过早地被砍伐:一棵不开花也结不出果子的树得不到人的青睐,当然也不会被移植。
  它也有它的快乐:它可以自由自在不被干扰地与叶子玩耍,和风说话,跟雨谈心。它还可以让自己的根一直活在故乡,它更能够让根在众人的视线之外延伸,不停地拓展着它自己的领地。
  
  阳光
  
  阳光那么厚,盖在大地身上,是一床暄软的被子。阳光又那么薄,像一张纸,显得很轻。
  阳光把自己放在最低的地上,它从来不想让谁高看它。
  阳光其实来自于最高的天空。
  天空有多高,阳光就有多高。
  
  一眼
  
  我坐的汽车从黄河大桥上经过的时候,我瞥了一眼黄河。只看一眼就够了,我不能多看。我还没有准备好。
  长久地与黄河对视,需要长久的准备工作。
  黄河也瞥了我一眼,只是一眼。它只需要看我一眼。它不看我的话,我会惭愧,也会遗憾;它看我太久了,我的腿会发软,心会发虚。
  我不值得黄河长久地关注我。
  
  黄河
  
  天底下,只有黄河是黄的。别的水会清,但黄河不会。黄河要一直黄下去,不然的话,它也就不是黄河了。
  其它的河,也有偶尔黄一下的时候,但它们坚持不住,它们无法一直黄下去。
  看上去,黄河是一条浊水。然而,浊是混沌,浊是模糊,浊是世界的本来面目。只有黄河敢于这么直接这么真实地说出来。它用不着粉饰,它也没有粉饰的必要。
  
  我们都是输送者
  
  一只小小的灯泡,发光也好。散热也罢,一句话,它要把它吸收的能量源源不断地释放出来。否则,它会把自己憋坏;如果不是被源源不断的能量所熔化,至少也会把自己烤焦。
  我说的大家其实都明白:即使是一个普通人,而且,尤其是我们普通人,不能太贪心。不贪心,才能更好地发挥我们自己,利用我们自己。不贪心才能当好一个传递者的角色,因为我们都不是这个世界最终的目标,我们都是输送者。
  
  让河流说话
  
  让河流说话,如果它不说,不想说,一定有它自己的原因。
  河流其实用不着说。河流只有两句话。一句是:向低;另一句是:向前。
  河流其实一直在说,用它的行动不停地说说说。只是我们听不懂;只是因为我们没有静下心来,尝试着,去理解河流的语言。
  不说话的,是一潭死水。
  河不是。流动就是一条河的语言。
  一条河,只有一个目标。天底下所有的河流,全都只有一个目标。它也许走了许多弯路,但目标一直在前方,在低处,阳光一样照耀着它。期待着它。它也许到不了终点,但一条河,它用自己的行动,实践了自己。
  没有一条河后悔过。
  因为,没有一条河,倒过头来,又流回它自己的故乡去。
  
  创作手记
  
  我无法坚持一种相同或相近的风格的创作,也就是说。我似乎很难形成自己的风格,甚至,连我的选材和我所要表达的某一种意趣,我也无法把它圈定在某个小的或较大的范围之内。我不想约束自己。跟某个诗人一样,或者,跟自己过去的创作一样,我不想局限于一种相近或相同的形式或语境……之中,我想怎样写我就怎样写。我应该怎样写我就会怎样写。我这样做了。所以。写了十几年了。我的写作既不像别人也不像自己。今天的作品和昨天的作品、明天的作品,往往很不相同。甚至有极大的差异,看上去,完全不像同一个人所写。我既游离于某一种群体之外。甚至也时刻游离于自己之外。我觉得,它对我是适合的。是富于探险趣味的。因而也是有意义的。诗坛往往自觉或不自觉地要求诗人形成自己的风格,我认为这样做是对那些天才诗人的最大伤害,它使诗人看上去是一棵高大而又笔直的树,同时也成了一棵无枝无叶的树。仅只活着的树,我们看不到树上的鸟窝,也看不到弯曲的枝条,看不到枯叶也看不到虫蛀,看上去是一棵活着的大树,本质上却无异于一根死了的木头。这恰恰是风格对一个诗人的致命伤。或者说,一个大诗人他绝对不是只用一种风格创作的人,风格不是你的创作所要遵循的一个原则,它只是你值得被人探讨或研究时。别人替你总结出来的一种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