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天下

作者:沉 沙




  1 这个世界上没有更多的骆驼了。
  诗人许淇,挥毫泼墨,他让骆驼又回到我们的生活中:高大、健壮,驼峰像山峰,一共三匹。在纸张上一动不动。我们似乎听到了它们喘息的声音。
  我、红兴和殿武贪婪地俯视着,我们的惊奇是一样的,但是,我们内心的悲哀并不一定相同。
  艺术弥补了这个世界的消逝与缺憾。
  如果艺术家眼里的骆驼还存在,我骨子里的血性促使我去寻找它们的下落。
  2 看见河道里满满的鹅卵石,我一下子爱上了这个穷山恶水的地方。它们像是神的孩子,我都想抱一抱它们。天上落下的星星也许就是它们,它们每一个都像星星们未曾醒来的梦。
  神的孩子!我想把你们都抱在怀中。
  如果我悄悄地给它画上眼睛,它就是一个英俊的唱歌的儿童。
  如果我在它浑圆的皮肤上画上河流、森林和山脉,哦,它就是另一个神秘的世界。
  它们每一个都是单独的一个。它们又是同一个集体,河道仿佛就是它们的祖国。
  傍晚时,水从源头流过来了。我看见鹅卵石们开口说话。水流将它们覆盖:透明而晶莹,它们每一个似乎都戴上了明亮的眼镜。
  一个女孩在桥上看着鹅卵石的节日,看着河水迅猛流过,她多像一个诗人。
  而我,只想走近河床,如果我也是被神选中的孩子,我会从鹅卵石中挑选一个,然后,牵着它的手,回家。
  3 蜻蜓和野草,也是我家庭的成员。
  蜻蜓,它飞进屋里,像一架飞机在屋子里的高空盘旋、侦察,然后,回到屋外的阳光里加油。之后,不辞而别。
  野草在院子里生长,它受到太阳的教育并不比飞翔的鸟儿们更多。
  它们生长得太快了。我一高兴,随手把它们从泥土里拔出来,渐渐枯萎的野草,依然是我家的一员,只是比它活着时更显得虚无和寂静。
  4 下决心以陶潜为邻。我的桃花源在京西妙峰山水峪嘴,这里三面环山,只有两个山洞与外界相连。我每天备好酒水和纸张,等待陶潜兄来谈诗或留下墨宝。
  陶潜兄,你能找到吗?在阜成门坐336路快车到水闸下,换乘981临快坐到陇驾庄,然后往南行走10分钟是一条枯河,你把它叫作冥河或时间之河吧!过河再往南是一个黑咕隆咚的山洞,你把它叫作历史的隧道吧!
  谁越过历史之河谁就是我友。
  谁穿过时间的山洞谁就是我师。
  我等来的第一个是70后诗人,第二个是第三条道路诗人,第三个是由一只山鹰变过来的作家。第四个会是陶潜兄吗?
  我越千年寻友。
  5 “那个骑一匹想象之马的人回来了。”我家的玉米悄悄地对花椒树说。
  玉米和我相依为命,我们在精神层面上倾听与言说。它们大小25株,都是我的家庭成员,我为它们浇水,它们自己从太阳取来生命之火,从白天而降的风获取这个时代的灵魂。它们的躯体漂亮极了。从根到梢都是绿色的叶子,那种可以包裹人间节日的粽子的衣服:红缨子,像襁褓中的婴儿的发丝,发丝下而藏着的是玉米棒子。我每天观看它们的变化,就是观看世界每天的变化。我们同属一个家庭,我们共用一个太阳和一口井。我们不光在精神层面上和谐,我们的躯体也被神秘地连接。它们的果实即将进入我的口腔、胃和血液,它们以一种甜蜜的、诗意的方式进入我的大脑,与我一起思考世界之外的未来。
  漂泊,或疾走,我们跨上脱缰的精神之马。
  6 突然,鸟儿、虫鸣和山林也挤到了我穿越的同一个清晨。
  清晨像一个偌大的仓库,它还存放着昨夜的星辰,和山洞中藏匿的某种野兽的哀鸣。啊,它给我留下了一小块搁置在山峰之上的瓦蓝瓦蓝的天,我想把我最珍贵的幸福放上去,这个时代给予我的最大的自由。
  突然,我闯进了大自然的居民区:漫山遍野的草木、三三两两的飞跑着的鸟和缀满枝头的果实。神啊,我不采摘禁果,我呀,我早餐享用的是煎饼一样的白云。
  卡夫卡《变形记》单的格里高尔·萨姆一觉醒来变成了甲虫,假如我一瞬间变成了一只会预言灾难的鸟。大自然肯接纳我吗?
  “再有十年,这片山林将会夷为一片沙地,荒芜会蔓延到人的头上,人会越来越听机器人的话。”
  假如我真的变成了一只什么鸟,我呀,在鸟儿们为自己的祖国山水风物抒情的时候,我也不会沉默不语。
  7 卡夫卡从离长城不远的太行山下跑到海边,把他从大海拿走的那一小片蓝放回原处。海边的卡夫卡就是我。
  卡夫卡三十九岁时建成了他的《城堡》;我三十九岁时,才意识到从大海拿走的那一小片蓝,应放回原处。我是海边的卡夫卡,不是那个死于孤独、疾病的二十世纪的文学大师。
  我不是村上春树《海边的卡夫卡》里的田村卡夫卡,但我与田村卡夫卡有一样的经历。我从海边的家出走、逃脱,我不承担时代的责任、良知,我只为个人的生命和生活担忧。
  如今,我累了,我把属于大海的那一小片蓝,还给大海的蓝,我也把我还给我自己,我不是海边的卡夫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