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9期

山村小学

作者:谢克强




  一只破旧的巢,站在山村高高的山坡上,仿佛站在秃秃的树枝上。
  巢虽破旧,可毕竟是巢,毕竟可以哺育翱翔与歌唱呵,当一群一群欢蹦乱跳的小鸟从这里飞进飞出,那些被世俗的白眼、贫穷的叹息、愚昧的荆棘挡在巢外的孩子,总在放羊、剖草、拣蘑菇、打柴的时候,抬起头,朝这里眺望。
  不远处,也有一只巢,就那么随意地搁置村头大树的枝叉上,构筑一种生存方式,这只很有些年头的鸟巢,葱郁苍劲的大树总以满树绿叶,荫护着它。
  立在山坡上的破旧的巢,没有绿叶,因此,她总在风雨突来、霜雪骤降时,想有几片绿叶荫护山里孩子们的向往……
  寒来暑往,花开花落,山坡上那只破巢,依然有点残破地立在山村高高的山坡上。
  不知什么时候,山下又在修庙了。看那架势,似要修得像模像样。
  
  我:最低的一级石阶
  
  在通向山村小学大门的石阶上,我是最低的一级石阶。
  每天,我和黎明一起醒来。当孩子们背着书包迎着黎明的曙光上学时,我第一个迎接他们。
  台阶总有高有低。命运安排我是最低的一级石阶,我便以石的坚忍石的忠诚肩负起历史的重负,把心中的希冀融进沉默,卧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和第二级、第三级……石阶一起,垒起一条向上的路。
  于是,我把岁月、年华以及无声的祈愿留给孩子们踏踏的脚步,愿他们从这里起步,走出愚昧无知,走向知识、智慧和文明,去和太阳对话。
  
  夜阅
  
  蝉声哑了。树枝僵在空中,会思想的风栖在枝头,也无动于衷。
  只有电扇不停地旋转,将习习柔风送到你的案头,拂去你额头细密的汗珠,也梳理你纷乱的思绪。
  你的桌子是棵树么?
  瞧,四十五本作文簿,堆在你的案头,仿佛四十五只小鸟栖在树上,正欲展翅飞向天空。
  许是为了小鸟飞得更高更远,你才用你那支红毛笔,为它们梳理羽毛吧!
  
  钟声
  
  敲钟老人老了。
  是在太阳快要落山时,敲钟老人安详地闭上眼睛走了,而他当年挂在山村小学檐下的秃犁头敲响的钟声依然在响,一声一声,响在大山深处,到达他生前意想不到的遥远的地方……
  他是个农民的儿子。那年,他扛着父亲犁秃的犁头来到学校,噙着热泪,用颤抖的手撞响了它。从此,那浑厚精壮的钟声如春雨洒落。
  饥渴的眼睛因了春雨的滋润而泛起向往的亮丽:干渴的心田因了春雨的淋洒而有了希望拔节的声音:贫瘠的山野因了春雨的浇灌而孕育着果实的欢欣……
  秃犁头依然挂在屋檐下。谁又敲响了铁质的钟声,是送敲钟老人走吗?
  老人没有一个亲人,我不知道他临走前说了些什么。此刻,当我听到这庄严而又神圣的钟声,我觉得,这到达他生前意想不到的遥远的地方的钟声——
  是敲钟老人留下的遗言呵!
  
  种子
  
  布谷,布谷,播种,播种。
  布谷鸟的歌,在山野里飘荡,醉了山间一层层梯田,也醉了山村小学教室里一片新翻的土地,那弥漫着泪光、潮润与芬芳的土地呵!
  土地的欲望是你的欲望么?
  春天是播种的季节。
  应着布谷鸟的歌声,你的手挥动着,富有节奏和韵律。随着你的节奏和韵律,那智慧的文字,那呕心沥血的语言,像一颗颗种子纷纷扬扬洒落,播下一粒粒期待、一颗颗希望……
  种子,是生命的繁衍呵,播下什么样的种子,就会有什么样的收获。
  是的,你也是一粒饱满而沉甸的种子,种在山里人心中那最温柔的部位,以一株最朴素的植物生长着,枝枝叶叶都溢满对山里孩子浑厚的爱,根根蔓蔓都流淌着对贫瘠土地诚挚的情。
  
  和孩子们一起朗读
  
  天气很好,心情也不错,刚刚给孩子们深入浅出地讲完算术课后,你又请孩子们打开语文课本,和孩子们一起朗读——《锄禾》。
  你读一句,孩子们读一句。琅琅的诗句从窗里飞向窗外,飞向离山村小学不远的山野。
  这是六月,乡村的六月,是锄禾的季节。
  刚刚收割完的麦地里,嫩弱的棉苗正饮着阳光笑哩。锄禾的人们,不时抬起头来,听一听这淡忘了许久的诗,仿佛倾听春天的雨声,憧憬收成,然后挥动手臂。有节奏地落下锄头……
  背负太阳的农人,一顶顶金色的草帽,太阳般灿烂情绪,用最美的姿势诠译“汗滴禾下土”。
  这回,你和孩子们一起朗读着,琅琅的诗句从窗里飞向窗外,飞向离山村不远的山野,落在正在地里锄禾的农人心里。
  孩子们,你们读懂了这首诗吗?
  其实,你在乡下教书,不也是个荷锄人么?荷锄照料一垄垄刚刚吐芽拔节的小苗,将孩子们身上的蒙昧,像农人锄草一样锄去。
  
  启明星
  
  夜,山村的夜,深得像无底的海。
  站在海的这岸,我看见一盏灯火亮起来了,粲然、从容而安闲,孤零零地亮着。亮在夜的深处,亮在山村小学的窗口。
  无边的夜色起伏着。灯火,静静地闪烁。在起伏的夜色里,仿佛浩渺夜空里一颗熠亮的星。
  灯火啊,你把忠诚与血、热忱与爱化作一缕缕星光分给谁呢?
  夜,又深了几分,枝头的月牙悄悄躲进云里,星星也不再呢喃,夜风轻柔的声响像是它香甜的鼾声,而山村小学窗口的那盏灯火依然孤独而深刻地亮着,那般亮丽、那般深情,守候夜的这岸,倾听黎明的潮声……
  点亮多少迷惘的眼睛,山村小学窗口的灯火啊,我说是亮在山里孩子心空的一颗启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