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9期

寻 源

作者:皇 泯




  沙滩,舒展多皱的思绪。
  脚印,叩亮一串年轻的音符。
  高高低低,平平仄仄,延伸进视野的焦点。
  呻吟、呓语、喧嚣……抖落五千年的锈斑。
  你将门沉沉地扣上。家,被关在永不回头的记忆里。
  你去寻源——
  祖父说:五月初五,是鬼不走魔不跳的日子。
  你不能走,你不能走呀!
  晶泪,烁亮一粒粒衰老的哀号。
  你,却走了。
  脚印,是你的家,养育流浪。
  自你问世那刻起,时代就缺水。龟裂的饥荒,焦渴了唇、目光,和本能。
  自你初始那一瞬,浑浊的精液和沉重的卵子,便孕育一个灾难。
  干涸的孕床,搁置于冬的寒风中,萎缩的脐带,吹不响生命。
  惟有咯血的历史习俗,从碎裂的处女膜——淌出……
  袅如溪流、湖泊、江河的潺湲,汇成浩瀚的汪洋。
  然而,日积月累,生鳞长翼,也游不出半点新意。
  于是,堤岸在,栅栏在,绳索在。
  笨重的门环,咬于狮头的巨口,圆睁偶像的威严。
  鱼,陌生了泳姿;
  船,遗失了罗盘:
  锚,在沙滩上用三只手伸着懒腰。
  你的目光,就这样被常规咬断。罩上八百度的镜片,也无济于事。
  路人与你对视了一个世纪,你却惊诧于对撞的瞬间。你的视线是拐弯了,还是起伏了?谁也不知道。
  正如那一孔幽深的极处,静坐井底之蛙。
  太阳和月亮时有光顾,耀眼的时辰如刺,你却不晕眩。只让硬币般的斑斓,烁亮瞳仁。
  当资源那眼喷泉,溅湿你的跋涉,你倾斜于崖边的姿势,定格成——雕像!
  欢呼和雀跃,凝固了。天空,没有流云和柔风。
  那不是长睫毛下的眸子么?
  那不是夏娃母性的圣地么?
  那不是你的起源和归宿么?
  
  荡开遮羞的水草,一个活灵活现的欲望,战栗、躁动、翻腾……
  这一刻,思想,固化成溪中的鹅卵石,沉眠于水之国度。
  有先人称为炼狱,便有了但丁的《神曲》。
  在死寂几百年的荒野,奏响阴森森的和弦。你就是其中一个不醒的休止符,早于圣者长梦于华夏交响曲——
  呈示部,醒不来:
  展开部,唤不醒:
  再现部,心扉已挂上了锈蚀的长命锁。
  没有钥匙,永远也启不开。
  你从哪里来?
  还要去问剥蚀的墓碑,还要去叩没有牙齿的传说么?
  你的视觉、在地平线上竖起来。
  声音钻出了冻结的厚土,如鸡雏破壳,如嫩芽绽绿。
  我要顺流而下!
  我要顺流而下!
  
  是瀑布的咆哮:是舟楫的呐喊;
  是心灵的呼唤;是人子的喘息。
  资水——洞庭湖——长江——东海——太平洋……
  顺流而下。逆风而上。
  驾一叶轻舟,披一领蓑衣,头戴太阳这顶金黄色的斗笠,或月亮这只银白色的毡帽。
  没有桨,无须桨:
  没有舵,无须舵;
  没有帆,无须帆;
  没有桅杆,无须桅杆。
  礁和漩涡,默然。巢和翅膀,默然。
  惟有你水淋淋的情感,溅湿了所有无形和有形的时空。
  很多年后,晾晒余味,还能泛出又咸又涩的盐斑。那里,没有缺水的季节。
  水,在悲欢的合奏中,蒸化为飘荡的云彩。
  有水,没有船。
  哪怕一叶轻浮的嫩芽,也在春寒的狰狞里,凋谢。
  你只能让自己的躯壳,空虚为船。任思绪和魂灵,漂流而下。
  在某一个港湾,或某一个搁浅的沙滩,有人问你——
  找到了源头吗?
  你那盛生命之水的圣杯呢?
  没有回答。
  划过天穹的流星,只有瞬逝的光屑。偶然相遇的陨石,也无言无语。
  心声的隧道,专为科幻开凿。回音壁,成为一种想象。
  伟岸于某一隅——
  不是纪念碑,纪念碑总会风化。
  不是山峰,山峰终要沦陷。
  不是树木,树木定将腐朽。
  是影子。漆黑漆黑的影子,也许叫屏障,也许叫墙。
  爬满青藤和绿苔的思维,无法逾越自己的高度,而爬高的脚手架,束缚了踮起脚尖的眺望。
  还在四月最残忍的日子,安魂曲中诞生了艾略特的悲哀,
  荒原,焦虑的太阳雨,燃烧着腥热的血。干裂似蜈蚣爬行的印痕,成为失去记忆的道路。
  无可置疑,也在寻源。
  他竟说,没有源。
  无源,可是一个古老的玩笑。
  人子啊!羞于来龙去脉,也是槐树桠里结的苦果果。
  那纸剪的花瓣,那蜡制的寿桃,那进进出出的双叶门,是什么?
  而那跋涉,那探求,那离骚中溺死的诗魂:那星夜,那童谣,那银河里漂泊的鹊音,又是什么?
  问谁?谁紧捂着谜底?
  原始部落。高擎无血无肉的骷髅。现代人群,簇拥无魂无魄的图腾。
  一片吆喝声,血与泪的汪洋。
  一代又一代,无止境地流浪。
  一遍又一遍,盘弄着念珠。
  有草绳的结,有钟表的嘀嗒,有凤凰的涅槃,有十字架的交叉。
  所有人都知道吗?
  源淌自祭牛节的血眼,源淌自苗岭那神秘的山洞。
  如果,真有源。
  那喷涌的辉煌,光怪陆离,染亮山民粗野的笑,濡湿少女温柔的呓语。
  你曾醉迷于水波褶皱,任思绪如水草游弋,任灵魂如鱼啄开波圈。
  回荡的涛声,唤不醒醉意。你在迷醉中,寻源。
  世上有多少条水路呢?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源。
  无穷尽地循环,有无穷尽地探求和寻觅。因而很多人不再寻源。
  情愿溺死于自己的脚印,成为一具没有知觉的木乃伊,千年万年,如酒浸的人参。
  你忽如一只水鸟,掠过生活。羽翼,扇起动荡不安。
  给阳光、月光及目光,一片片,破碎的梦屑。
  飘飞的灵气,在空中,逝如一线长长的弧。
  世纪风,再也没有缤纷的色彩,黯然失色于崭新的传说。
  当遗忘的角落,顽童有意无心地用稚气敲击如磐的历史,老态龙钟的望夫礁,会张开千孔百疮的嘴,叙述一段模糊的往事。
  尽管,交错的思路不会流畅。但,无邪的童心,会萌芽——
  在春,在夏,在秋,在冬的枯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