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2期

疯狂的绿藻

作者:韩嘉川




  把泪流进大海
  
  连续多少个昼夜,在脑壳的瓦砾上挖掘,孩子的哭声。
  罪恶的钢筋水泥不会屏蔽所有的阳光,总会还有泄漏的,孩子的哭声。
  堰塞湖也是雪山滴落的,点点滴滴却汇成大地的汨,
  滔滔黄河是从天上来的,九曲百折流进大海却是泪。
  心跳移到了那里,那个不能愈合的伤口,,含着的却是哀恸拼成的爱;
  忘川沿岸徘徊的生灵,阻碍他们的,岂止是骨肉亲情,岂止是为人类之师表,岂止是对苍天大地山川蜀道之难的诘问;
  悲悯之舟可以携着大地阵痛的鲜血,可以携着新生太阳的肺叶,可以携着所有的祈祷,把美好的愿望与真诚一起还给人间;
  一滴,仅有一滴属于自己的酸涩的泪,该落何处?
  把泪流进大海。
  即使是大盆地,也要将泪流出去;沿岷江出三峡,沿五千年文明的长江,把泪流进大海……
  
  疯狂的绿藻
  
  红瓦的哥特式海岸上,疯狂的浒苔披着忧郁的南风,穿行在松木拼镶的木栈道上。
  迷雾掩映的檐角,波浪形的钟声扩散着潮湿的隐痛,方灯犹如迷情的少女,目光凄婉难抑。
  饥饿的影子,依然滞留在礁石的齿痕上,仿如舌头紧压的苦楝树,每一个味蕾都在扩张记忆的意识流……
  盘桓在潮间带上的鸥鸟,将白浪与海草的舞蹈用翅羽的不同形态进行描述;
  老虎窗打开的海岸上,疯狂的海藻盘踞着千只船舶,潮流的动向牵系着窗帘后面的目光骚动不安,整座城市因相去已远的绿色饥饿骚动不安。
  黎明被深深埋在根须深邃的庭院里、浓雾的猫步徘徊在小径上,绿藻以少女流行的散乱发式疯狂地盘踞在海面上。
  一滴鸟啼抛落上苍鸣啭的意义,使每一丝光亮清脆锋利。
  在午夜无眠的殿堂里,绿藻的思想与星光浮动翩翩。
  噢,胶州湾——那个太阳喜欢居留的地方,那个处女的眼睛张开的地方:
  那个汉子扬帆摇橹,岁月便随之旋转的地方,那个女人吃海菜挖蛤蜊的地方……
  鱼脊披着绿色的夕晖,眼含古老的海水,任凭忧郁的风吹皱了感情。
  海棠花与银杏树布成的海岸上,鹅卵石洗磨着海水,洗圆了月光的足迹。
  白色廊柱上挂着的草帽散发着麦秸与阳光的气息,夏晚的南风围着台阶窃窃私语。
  海浪送来的夏日疯狂,沉落在哥特式街角的那个晚上,潮汐已然随风起航。
  绿藻的形象滞留在齿间,在口子深处依然扮演饥饿的角色……
  
  阴 凉
  
  潜藏于一片叶子后面,窥望阳光踩踏的大地,看草帽遮起的女子的雍容华贵。
  潜藏于一块石碑后面,这里是人生的僻静拐角,童年九月熟悉的坡道下,黄昏还在悄然等候么?
  晾晒的白衬衣在风中飘动,袖子抬了抬又垂下。像要说话。
  庭院的水缸里,睡莲的梦境圆润凉滑,在树影的移动中,满地落下古时辞令的文字。
  秋天围着草原,以及天山牧场。色彩沉静的思索,与天边的炊烟契合,与葡萄园的果实呼应,与伊犁河的歌声回响……
  湖沼的光泽耀动着声声雁鸣,弯曲的声调勾勒着天空的明净。
  那时候,有女子从井里提上来一桶水,清凉在晃动。时光,就是这个样子,有时热烈地流淌,有时凉凉地沉静……
  
  疼 痛
  
  我没有回头去看它们。那些摇乱了的村镇与街道,那些从堰塞湖开始的寂寞,变成了乱石滩的河谷,还有泄洪后残剩的土石方……
  湖水中高大婆娑但却已经死掉的那棵核桃树,还有民居。铅灰色的湖岸线,连着豌豆地,水下的部分已经发黑,水上的已经枯瘦而寂寞。
  院坝上,一个女人在烧开水。
  太阳很烈。与发黑的木板燃烧的透明火焰一样,很烈。
  我不再忍心回头去看它们。那些大地的伤口与堰塞湖。湖水流过的地方,犹如老人脸上的泪痕,驳杂而肮脏。
  核桃树下女孩儿的歌原本是寄存在树阴中的:还有砖混结构的房屋。齐腰板门上的那双大眼睛里的惊恐,瞬间定格成了永远。
  女人在院坝里烧开水,支起火焰的水泥块上的血迹,被透明的火焰熏黑。
  撩开遮挡了目光的头发,撩开黑色的记忆,那女人在院坝里烧开水。
  我真的没有回头再看它们。那些孩子的积木一样坍塌的水泥根与断裂的桌椅之间的鞋子与书包。
  泪水的堰塞湖已经淹没了所有意念的树阴,豌豆地里锄地老人的心与半壁大山一起滑坡了。他的亲人如同那些水下的豌豆苗,已经被思念沤得发黑。只剩下老人的心日益枯瘦而寂寥,一如即将刮起的秋风。
  院坝上,孩子们并国旗唱国歌做广播操的地方,母亲在烧开水,用那些碎裂的课桌、门板还有死了的树林,日子的烟霭呈透明状,在烈日下抖动,看不见的烈焰,烧得心痛……
  
  河床上挣扎的鱼
  
  溪涧摇动,河床摇动,水波坍塌了,浪花碎裂了,鱼在挣扎。
  与丫头坪、檬子树和响岩坝相邻的河床断裂了,水在挣扎。
  水都成了废墟成了堰塞湖。水让四川盆地老汨纵横。
  樱桃树在水中,连殷红的呻吟也被淹没成黑色的了。鱼攀着枝丫在挣扎。
  队伍已经撤离,孩子的小小墓碑在路口,青皮果子如往年一样结在树的枝头,没有哪个小手再去摘。而青皮树是一个地名,却是正在消失的名词。
  水舔着路口。羊巴莱的灌木倒伏在水底成为水草。石鲅子、红尾巴、白片子鱼们在路面上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