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2期

汪洋之书

作者:梦天岚




  2008年7月31日,暮色四舍下的湖南益阳市李家洲变得异常清醒,它的记忆之河开始倒流,又重新回到了22年前的今天,一十叫冯春发的年轻人正是从这里出发,他简单的行囊里裴着探寻真理的勇气、与世界对话的念想,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回来。当烁动的河灯随着资水连绵不绝的涌动渐行渐远时,我似乎爽然找到了关于生命和情感的双重诠释。
  当我第一次读到冯明德的达部长篇散文诗《七只笛孔洞穿的一支歌》时,同样也有这样的感觉。事实上,这样的阅读对我而言是一种不畏艰难的跋涉,经常会有来自心灵深处的颤栗和挫伤,但又欲罢不能。就像一个溺水者,他只有用拼力的划动泉悬系自己来卜的命运,这里固然不排除生命的本能,而更多的是来自个体意识的悲怆感。
  关于冯春发,我知道的并不多,脑子里只有几截粗略的线条:行吟诗人、探险家、痴迷于民俗、自学多种外语、崇尚自然、有独立思想、1986年在乌江上游失踪。最让我感动的是一则关于他的故事:为了出行,他想买一部相机,这在当时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但为了支持他,冯明德的妻子从家里仅有的307元积蓄中拿出300元寄给了他……出行途中,冯春发寄回一封信,这封信写了满满四页,但内容只有两个字:“嫂子”。
  弟弟失踪的这些年,我不知道冯明德是怎样走过来的。弟弟冯春发的失踪无疑是他创作这部长诗的原动力,而一直蛰伏在血管里的费水和乌江則成为他这次心灵孤旅的起点和终点 这既是一次对生与死的自我拷问,也是一次对情感的深度检验,为此,他不惜耗费自己的心力和笔力。
  《七只笛孔洞穿的一支歌》是由“序诗:港湾”、“寻源”、“纤痕”、“林涛”、“血海”、“覆水”、“尾歌:水谣”七个篇章构成的汪洋之书、意象的密集和繁复跳跃使这部长诗如一部意识流的电影 瑰丽奇崛的画面背后其实隐藏着作者苦心孤诣想要挖掘和抵达的地方,那就是自己的內心。这既是一部挽歌,也是一支招魂曲,但更是对人类精神普遍困境的一次决绝式的挑战和突围,亦是一次对自我心灵的诘问和责难。在这里,我读到了如水的灵魂义无反顾一头撞向礁石的碎裂声,在这里,所有的寻呼都是啼血的子规。
  22年,在时间的长河中只是一瞬,对于作为诗人的冯明德来说,却又是如此漫长。他用22年提取了亲情的纯度,也用22年悟透了生与死的担当。正是因为这样,《七只笛孔洞穿的一支歌》才会呈现出它宏阔的水面和深刻的内蕴。
  浮水后,我想我是鱼的影子;潜水后,我想我是鱼。
  离不开水了,我才知——鱼是我的影子,我是鱼的影子。
  在这充满禅意的诗句里,惊涛骇浪被水面的平静所取代。而事实上,冯明德一直在试图与弟弟对话,一直在寻找一条与弟弟的心灵对接的通道。为此,他不惜让自己的身心长出双足,沿着弟弟当年走过的路,一边奔走,一边呼唤,他嫌自己一个人的力量还不够,从而调动了包括乡俗、乡音、乡情在内的所有力量。尽管他明明知道,所有的努力注定会是一种徒劳。
  老祖母的喊魂声,成了长长的拉纤号子。
  而船始终靠不了岸,而岸始终泊不l了船,
  纤索断了,断在白发苍苍的焦枯里:
  纤痕断不了,尘沫扬起一条条弧线。
  像这样饱含深情的句子在这部长诗里俯首可拾,至于冯明德在创作它时用了多长的时间 我认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怎么可以一以贯之地将这种深情进行到底。这其中一定有时间上的间隔、地点上的转换和情绪上的落差,但这些对于他来说似乎都不是问题。换句话说,他沉溺得大深,相对于肉体和现实生活而言,这其实是一次灵魂和精神上的出走。因此,这种沉溺与冯春发的失踪在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你轻轻地说,我走了。
  那声音如鱼贯入水中,赤条条地溶入五月的汛期。
  谁还敢说,没有路?
  一串漩涡,是一路无法重复的印痕。
  一线水花,是一阕击响山谷的乐音。
  你——走——了……
  走在自己的节拍上,生命的进行曲没有休止符。
  我一直以为,《七只笛孔洞穿的一支歌》所引发的价值和意义远远不止于对生死的救赎和对亲情的呼寻,正如作者所说“生命的进行曲没有休止苻”,作为生者,如何对待既有困境,如何找到与世界对话的最佳出路如何找到人士的终极价值,才是这部长诗得以释放的真正目的。
  “远方有多远”,像这样的哲学命题所指向的不仅仅是时间和距离,而是直逼我们的心灵,因为脆弱和坚忍并存,也因为属于我们早夭的理想和不死的信念同步。但我们无法找到一个确切的答案,有些答案只属于未来,属于“自己的节拍”,属于因之而生的神秘和不可预知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