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4期
尽携书画到天涯
作者：何红一
欧豪年先生在接受叶娜博士的访谈中，谈到自己的身世。他1935年出身于广东茂名一个文化世家，家藏书画和良好的家学传统给与他艺术启蒙。父母好客，家中经常高朋满座，其中不乏由于战乱而流落在外的美术家，他们谈艺论画，给欧豪年以潜移默化的影响。7—8岁时，随双亲迁居香港，有一次父亲带他去看岭南派巨擘赵少昂的画展。赵当时已是大江南北的名画家了。小豪年还不过是初生牛犊，却敢大胆地指指点点，评说：这张如何如何好!老爸笑着说，将来就跟赵老师学画好了。不想十年后，这一愿望真的得以实现。
欧大师不无自豪地流露出对自己的老师赵少昂的敬佩。他说，老师是了不起的文化人。不但把奇峰先生(岭南三杰之一)的重点继承下来，而且在花鸟、草虫、动物上有发展，皴的水墨韵味与走笔的豪放，令人感动。徐悲鸿先生曾称赵少昂的画，是当代的独步，时人无出其右。欧豪年十分幸运地在17岁时就投其门下，在他的私人工作室里学画四年。老师很早就放手让他带课，表现了对这位高足的栽培和信任。
谈到岭南派，欧先生讲，岭南人高剑父、高奇峰和陈树人在清末民初开创的岭南画派，距今已走过100多年的历史。有人以为岭南派只是一个地方画派，其实不然。它并不只是以地理位置来划分的画派，不仅为地区而存在，也为中国而存在。正像清代的“桐城派”对于中国文学的影响。岭南派不光坚持中国的绘画传统，体现中国的哲学、文学、笔墨和书法，还吸取西方的精华，即西方文艺复兴后对人体物体的比例和透视关系的重视，不断地开拓进取，这就是岭南派的一贯宗旨，也是需要我们后来者继续发扬光大的地方。
当叶娜博士问及欧大师对美的理解时，他非常干脆地答道：自然就是美、有文化的思维就是美、能对社会人生有精神启迪的东西就是美。
二、形象解读中华文明
欧豪年大师以中国画与中国文字为题的两场演讲，听众近500人。欧先生的讲台上，恭候着文房四宝，作画工具。右侧支着一个大的画架，便于他边讲边画。从自己数十年作画体会中阐释中国文字与画趣的关系，进而说明两种艺术，一个源头的道理。
他提笔写“山”绘“水”，讲述古代画是字，字也是画，又是古人对生活的真知灼见。譬如“山”字，是人对山峦的观察；“水”字，不管横写竖写都是水的形象。“木”字是古人对树的写照。独树为木、双木为林、二木则成森……说话问，挥毫落墨，画面上出现远山近水和茂密的森林，观众席问一片惊叹。“山水之间，假定何人”，欧大师继续用笔墨建构他的演讲体系。于是，一个形象的站立着的“人”字出现了。有人必有交通工具，古人的交通工具系“南船北马”。于是“舟”、“马”出现了。为了生存，遂制造狩猎工具，用以捕获走兽，于是有了“弓”。洪荒世界野猪成群，中国人多食野猪，于足有了“豕”字，即后来的“猪”字；捕获得多了，吃不完，就用东两把它圈养起来，这样一代一代驯养下来，小猪就变得很乖。这时，欧大师画出一个宝盖头的屋顶，将“豕”圈入其中。并告诉听众，现在它就不是野猪了，变成“家”了。驯养家畜使人们丰衣足食，不用成天游牧，餐风露宿，而形成相对稳定的定居生活，原始社会得以形成。
人们进而在自己家园周围多种点树，改造环境，显得更有情调了。再加盖房子，房子越盖越高，一层两层，上面还有一个中国式的人屋顶，这就是“高”字。“高”在汉字造型中是象形加指事。从居无定所到有居所，可以养走兽，买卖换钱，比较富足了。再盖房子，高了可以更高。不但是“高”，还可以引为自豪。“豪”字也是指事，也就是我的小名。我也足以初民的物质和精神文化创造为自豪、以中国能有这样充分的文化发展而自豪!
欧先生旁征博引了一圈，居然最后转到自己名下，引得听众一番大笑。欧先生的确是一位善于运用画笔与人沟通的艺术家兼教育家，他演讲艺术的独特性也就在这里，如茧抽丝，浅近而透辟，让听众在视觉与听觉的双重享受中重温这样一个历史事实：中国文字与西方字母造字大不一样，这个不一样也是中国文化最了不起的地方，也是这个民族最值得自豪之处。
三、 画如其人
欧先生在国会图书馆的演讲和访谈，在一天之内穿插进行，安排得相当紧凑。早上9时开始访谈，中午12点——1点演讲，午餐后基本上没有休息，接着访谈。第二人则又是到史密森自然历史博物馆演讲。这样的时间表对年轻人来说也许不算什么，但欧先生是年过七旬的人啦，真担心他受不了。2月的华盛顿，寒风凛冽，寒气袭人。当我们清晨8:30分赶到国会图书馆时，欧大师一行早已静静地等候那里。身材高大的欧先生身着一袭毛蕊布长袍，风尘仆仆地站立在走道上，带着一大堆画作及作画工具，背上还背着画卷，全然不顾台北飞华盛顿十多个小时的旅途劳顿，敬业精神可见一斑。
在欧大师的讲座和访谈现场，我们有幸观赏到他随身携带的一些画作，并亲眼目睹他现场作画。欧先生的画作，融情于景，强调“天人合一”、强调人与自然和谐互动，洋溢着中国人文精神。淋漓酣畅的笔墨和雄健豪放的书法相得益彰，更有恰到好处的点题诗题于其上，可谓书画诗三绝居于一。张大干曾在旧金山盛赞欧氏的才能：“豪年道兄，才一落笔，便觉宇宙万象，奔付腕底，诚与造物同功。”欧氏擅长画虎，称老虎为“山君”，而我们从他的老虎身上，分明感受到大气凛然的君子之风和文人的睿智、才情。日本艺评家植村鹰千代评价：“欧氏画作在表现近代感中，更使人感到中国人的豪迈与庄严。”
在下午的访谈中，看得出欧先生很是疲惫，吃了几粒药，喝了几口水，又投入书画的境界。他举笔凝神，稍加思索，即兴写一幅人物——《寒山子题壁》，边画边讲述该画背景：寒山子为唐大历年间人士，隐居浙江天台翠屏山，又名寒岩。他放浪形骸，不修边幅。经常在寺庙乞食为生，虽遭众僧谩骂却不以为忤。好作诗，题于洞壁树石间，流传后世，多表达山水隐逸之趣，或讥讽时弊……此画作只用了大约30分钟，一个意趣高洁，不同流俗的文士跃然纸上。欧先生说，文人是许多中国画家喜爱的题材。这和他们推崇孔子的“仁”道，喜爱文人的自由自在、平和的处世方式有关。
欧先生给人的印象是一位谦和、宽厚，具有儒雅风度、大师风范的长者。然而，从他那表面平静的谈吐中，我们又处处感受到大师对弘扬中华艺术传统的一腔豪情。欧豪年的画作自1955年起，多次在世界各地博物馆、美术馆和大学展出，他本人也四处奔波讲学，不遗余力地推动中华文化、艺术的交流及传播。并无私捐出多年收藏的数百幅“岭南三杰”真迹和他的个人作品，分别在美国印地安那州印地安那波里斯大学、台湾“中央研究院”和中国文化大学建立起“欧豪年美术馆”、“岭南美术馆”和“欧豪年美术中心”，展示岭南画派的发展，将中国书画艺术种子遍撒世界各地。苏东坡诗句“尽携书画到天涯”，成为欧先生弘扬中华文化到世界的座右铭。
欧先生讲自己一直有一种理念、使命感，一直不甘心艺术上西洋人之上，深信中国艺术乃至东方艺术也会在世界文化舞台上独领风骚。早在1993年，他与80岁高龄的吴作人先生同时荣膺法国国家美术学会巴黎大宫博物馆双年展特奖，使国际艺坛首次接纳东方水墨画艺术，已经为中国艺术争得一席之地。而今，他并不懈怠，深知任重道远，我已70余岁，人生也只有几十年。我不一定能看到，但要和年轻人一起努力，并翘首期盼这一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