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7期


阮籍《咏怀诗》中的孤独意识解读

作者:黄媛媛




  阮籍的八十二首五言《咏怀诗》,世称难于索解的文学史之迷。钟嵘《诗品》称阮诗“厥旨渊放,归趣难求”。李善注《文选》亦称阮诗“文多隐僻,百代之下,难以情测”。即便如此,当我们打开《咏怀诗》集,依旧能在“百代之下”呼吸到诗中那股强烈的孤独气息。诗人的感伤、悲痛、恐惧、焦急、忧虑……都毫无掩饰地袒露在读者面前。孤独是阮籍情感世界的核心,是贯穿整组《咏怀诗》的一条主线。只有充分了解阮籍的孤独,体会《咏怀诗》的孤独意识,才能感悟其中的深意。
  
  一、孤独意识的产生
  
  孤独感是人类特有的精神现象,是单个个体对自身处境的理解,其重要表征是主体与对象相疏离所导致的一种刻骨铭心的精神空落感。
  孤独感是怎么产生的呢?当主体对对象的期待和这种期待的实现程度之间产生差别时就会引发人的孤独感。人类的期待对象一般有物质和精神两个方面。这两种期待就其本质而言是由人的两重性决定的,因为人既是物质的存在又是精神的存在。当人对物质的营求相对满足之后,精神依托就成了寻求的丰要目标。正如卡西尔在《人论》中所谈到的:“人不仅仅生活在物理世界中,更生活在精神世界中,人并不是根据他的直接需要和意愿而生活,而是生活在想象的激情中,生活在希望与恐惧,幻觉和醒悟,空想和梦境之中。”这句话道出了人更需要的是。种精神满足。理想是人生活的精神依托,也是人自我期待的一种典型形式。当人的理想实现时,人的精神世界会是和谐愉快的;当人的理想破灭时,人就会产生精神失落,自我期待和该期待未能实现间的矛盾就会构成孤独。
  毫无疑问,诱发人产生孤独的现实原因是多种多样,极其复杂的。考查阮籍的八十二首五言《咏怀诗》,我们可以发现阮籍终身徘徊在儒与道两种理想的矛盾冲突之中,不论是在现实还是在精神上,都陷入了重重困境之中。
  
  二、不可能实现的英雄梦
  
  阮籍的一生先后怀有过两个理想,一儒一道,截然相反,但没有实现。对于《咏怀诗》的创作时间,学界一直存在争议。就诗中情感基调来判断,八十二首诗写作的时间间隔不会相距太远。高晨阳认为:“《咏怀诗》所反映的基本是阮籍后期的思想状况。”“即使《咏怀诗》八十二首不全是阮籍的后期之作,但至少其中绝大部分这样。”
  关于阮籍早年的儒家理想,主要散见于一些回忆性的诗句中。在第十五首中诗人回忆到“昔年十四五,志尚好书诗。被褐怀珠玉,颜闵相与期。”从少年时代起,他便雅好《书》、《诗》,在道德上以安贫乐道的颜回、闵子骞为榜样。他还勤习武艺,剑术精湛:“少年学击剑,妙技过曲城。英风截云霓,超世发奇声”(其六十二)。诗中那任侠尚武的精神颇有曹植《白马篇》中“幽并游侠儿”的意味。少年读书修身,勤习武艺,为的是什么呢?我们可以从《咏怀诗》第三十八、三十九首中,窥见他早年的理想人格形象。
  炎光延万里,洪川荡湍濑。
  弯弓挂扶桑,长剑倚天外。
  泰山成砥砺,黄河为裳带。
  视彼庄周子,荣枯何足赖!
  捐身弃中野,乌鸢作患害。
  岂若雄杰亡,功名从此大!
  
  (其三十八)
  
  壮士何慷慨,志欲威八荒。
  驱车远行役,受命念自忘。
  良弓挟乌号,明甲有精光。
  临难不顾生,身死魂飞扬。
  岂为全躯亡?效命争战场。
  忠为百世荣,义使令名彰。
  垂声谢后世,气节故有常。
  
   (其三十九)
  这两首诗创作的时间应该是组诗中相对较早的。慷慨激昂的情绪在低沉而愁苦的组诗基调中非常显眼。诗人所热情歌颂的“壮士”和“雄杰士”都是儒家中“立功”型的人物。在第三十八首中有几句话特别耐人寻味:“视彼庄周子,荣枯何足赖!捐身弃中野,乌鸢作患害。岂若雄杰士,功名从此大!”诗人认为即使是不计荣枯,身死弃野,白视旷达以为自然的庄子,与这样的“雄杰士”比起来,也有所不及。这一观点与诗人后期“岂若归太清” (其四十五)的道家归隐思想形成强烈反差。由此可见,诗人在早年追求的是一种流芳百世的功业,其入世之心是非常强烈的。然而在阮籍的后半生,他的思想却转向道家了。
  
  三、不能遗忘世事的隐者
  
  据初步统计,《咏怀诗》大约有二十多首归隐诗。在这些诗中,诗人的归隐之志表述得非常明白:
  驱马舍之去,去上西山趾。(其三)
  布衣可终身,宠禄岂足赖。(其七)
  一飞冲青天,旷世不再鸣。(其二十一)
  伯阳隐西戎,保身念道真。(其四十二)
  道真信可娱,清洁存精神。
  巢由抗高节,从此适河滨。(其七十四)
  关于诗人为何由儒转道,诗人在第四十二首中做了这样一个大概的解释:
  王业须良辅,建功俟英雄。
  元凯康哉美,多士颂声隆。
  阴阳有舛错,日月不常融。
  天时有否泰,人事多盈冲。
  园绮避南岳,伯阳隐西戎。
  保身念道真,宠耀焉足崇。
  人谁不善始,甚能克劂终。
  体哉上世士,万载垂清风。
  让我们联系阮籍的生平和史实来理解这首诗。阮籍生于曹操基本统一北方的年头,卒于晋朝建立的前一年。他的一生大体处于三国鼎立的阶段。本来,板荡鼎革的时代,恰是士人出来力挽狂澜,大有可为的年代。少年阮籍呼吸着建安积极进取的空气成长着,他修身习武,渴望将来能有一番大作为。在诗中,诗人描绘了他理想中的致仕环境:“王业须良辅,建功俟英雄。元凯康哉美,多士颂声隆。”朝廷中人才济济,而自己正是其中那“八元”,“八凯”式的良辅。但是“天时有否泰,人事多盈神”,时事的哗变阻断了他的美梦。在明帝死后,曹魏朝廷就陷入了曹氏与司马氏长达十几年的黑暗党争之中。那些皇帝、权贵、军阀表面上打着仁义道德的旗号,可实际上多是些只顾自己眼前利益,残虐无道的人物。士人们企羡富贵,也不再讲什么安贫乐道、修身慎独,而是汲汲惶惶地奔走于权门之间,结果往往如同飞蛾扑火,成为机变百出的党争牺牲品。身涉政坛的阮籍常常因此产生性命之忧。作为一个笃信儒学的正直之士,一方面,世俗社会人伦纲常体系崩坏使他对现实感到很失望;另。方面,当权者以名教自利,以名教杀人的行为实在令他难以忍受。正如鲁迅先生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的讲话中所谈到的那样:“老实人以为如此利用,亵渎了礼教,不平之极,无计可施,激而变成不谈礼教,甚至反对礼教。”因此,一为保身,二为全志,阮籍的思想逐渐向道家转变了。
  阮籍很想归隐山林,在《咏怀诗》第四十五首中,他描绘了一幅内心向往的世外桃源:
  幽兰不可佩,朱草为谁荣?
  修竹隐山阴,射干临增城。
  葛菖延幽谷,绵绵瓜瓞生。
  乐极消灵神,哀深伤人情。
  竞知忧无益,岂若归太清。
  诗人认为在这样一个清新、幽深、宁静的山林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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