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9期


《尘埃落定》中的僧人形象

作者:马 烈 周晓艳




  【摘要】有着独特生命体验且又肩负着宗教文化传承使命的僧人,在异文化者的视野里,是一种似是而非,亦真亦幻的存在,有着不可言喻的神秘,而在《尘埃落定》里,为数不多且又各具性格内涵的僧人却带给我们迥然不同的审美感受。
  【关键词】《尘埃落定》;僧人;和佛;喇嘛
  
  藏族作家阿来的长篇小说《尘埃落定》是一部耐人寻味的书,它的表现手法比较独特,包含的文化意蕴也十分丰富。《尘埃落定》中的僧人形象与其他形象一样,大多运用写意的手法,不着意精细刻画人物的外貌,行为,而是着重揭示人物本身蕴涵的精神气质与品质。
  翁波意西,门巴喇嘛,济嘎活佛都是小说《尘埃落定》里藏族宗教中肩负着宗教文化传承使命的僧人。在他们身上都体现了济世,救赎,普渡众生的宗教精神,他们大都徘徊在世俗与宗教两种观念之间,信仰与现实的矛盾往往促成命运无可扭转的悲剧,或者让他们的命运带有悲剧色彩。翁波意西狂热执着地传布新教,希望人人接受教义真理,救赎心灵,结果是失去了舌头。济嘎活佛为了寺院众人生计,不得不去讨好土司,忍受冷遇和嘲弄,一直过着世俗与宗教之间违背心灵的日子。门巴喇嘛有着高深的医术和法力高强的巫术,能帮人解除痛苦,治疗疾病,诵经祷告,平息战争,占卜算卦,预知吉凶,却为了生计到处给人治病,看别人脸色行事。在他们身上隐含着宗教意味的“人生唯苦”的主题,与生命之苦相随的是人物进行生存斗争而最终屈服于命运的人生感慨。但这三者身上又有不同之处:
  
  一、翁波意西
  
  具有传奇色彩的书记官翁波意西,是藏传佛教格鲁巴教派获得过格西(博士)学位的青年喇嘛,勇于追求真理,满怀济世的狂热激情。在一个梦境启迪下,寻找梦中“这个山谷形似海螺,河里的流水声仿佛众生吟咏佛号”的地方——麦其领地。初来的他自信而天真,执着的追求着格鲁巴。对麦其土司说:“我要祝贺麦其土司,一旦和圣城有了联系,你家的基业就真正成了万世基业。”对大少爷旦真贡布说:“我对你抱着希望,你和我一样属于明天。”一心想在这里弘传教法,建立一个新的教派。“所以这个世界需要我们这个新的教派”,这是他坚定不移的信念。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麦其领地上的罂粟花火一样的在蔓延,土司及其继任者醉心于权力,阴谋和女人。还有旧教派的排斥,“我不怪野蛮的土司不能领受智慧与慈悲的甘露,是那些身披袈裟的人把我们教法毁坏了”,他的理想与野蛮的土司的统治观念有着无法弥合的分歧。更为不幸的是,百姓们并不比土司对于新教派更有兴趣。这正是翁波意西未来岁月不公平命运的影子。
  翁波意西良好的思想修养,使他的智慧与眼光卓然众人之上,能够敏锐的发现并勇敢的说出他心目中的真实和真理,判断是非善恶,哪怕要赴汤蹈火,冒生命危险,也在所不顾,是藏族正直知识分子的代表。两次被割去舌头便是明证。第一次因认为“不该有这样一些靠近东方的野蛮土王”,主张不该有土司存在,代民众发言,触犯了禁条,麦其土司要他在死亡和做奴隶之间做选择,翁波意西宁死不做奴隶。他在被割舌的痛苦中更加深刻的反省了现实与虔诚的宗教,于是要求成为麦其家断代多年的接续者——没有舌头的书记官。从此,少了一个不甘心只为人们描绘来世美好图景的喇嘛,多了一个历史命运的见证人。翁波意西再次开口讲话本身就是奇迹,因力荐“傻子”继承王位,批评麦其土司选大儿子做接班人,干涉了土司权利内部的事情,受到麦其土司“你会把刚长出来的舌头丢掉”的警告,翁波意西再度毫不畏缩地回答:“你愿意去掉一个好土司,我也不可惜半截舌头!”此时的他又像从前捍卫教法一样捍卫自身承载的历史使命,只不过他的行为较之从前有了更多理性色彩。死亡与割舌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他将用残缺的身体留下一份叫人分清善恶的历史记录。此时的翁波意西不再提及自己伟大的教义,而是从佛教特有的命运观出发,认识到包括宗教自身在内的一切对历史宿命的无可扭转。醉心于写史,从前的一切都在时间中消解,“他只管把看到的事情记下来”。回忆过去,沉思历史,翁波意西的身上流淌着意味深长的人性内涵。
  
  二、门巴喇嘛
  
  门巴喇嘛的身份很特殊,“门巴”藏语为“医生”意思。他是土司专门放在家庙里医术高明的僧人,多次为“傻子”少爷解除病痛,很像藏族苯教的巫医,在麦其土司的政治,军事事务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文中当傻子少爷到行刑人家里去参观,看到了各种各样的刑具和沾了血的死人的衣服,回来后就生病。门巴喇嘛认为二少爷碰到了“邪祟”的东西,于是燃起了柏枝,摆起道具来,诵起经文为二少爷治病,而慢慢地大喊大叫的二少爷竟然安静下来,用驱鬼祛病的巫术治好了二少爷的病。而在“罂粟花战争”中,当汪波土司聚集大批神巫,发出诅咒,要使白色的云彩带上雷电,变成冰雹袭击麦其家的罂粟地和官寨时,麦其家的门巴喇嘛则率领巫师们筑起坛城,穿得五颜六色,托起难以尽数的“看起来像玩具”的献给神鬼的供品,汇集各种法器迎接。乌云当头,“我们”的神巫们立即诵出咒语,门巴喇嘛戴着三四十斤的头盔上窜下跳,仗剑做法,冰雹变成雨水落下来,“我们”胜利了。第二个回合,“我们”回敬了汪波土司一场冰雹,三天后那边传来消息,汪波家的果园遭到毁灭性的打击。最后一个回合,汪波土司那边靠一种把经血献给鬼魂的咒术要二少爷的性命,“我”准备着一死,门巴喇嘛把十二颗白石子和十二颗黑石子撒在面前的棋盘上,从而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因为占卜及时,再往“我”身上喷吐经过经咒的净水,那些叫我头疼欲裂的烟雾一样的东西终于漂走了,但从河水直碰到红色岩石才突然转向,我感到有什么事情发生。汪波土司那边的法师找到了麦其家未曾想到设防的地方,央宗生下了一个死孩子,孩子满身乌黑,向中了乌头碱毒。门巴喇嘛施法,法力无边,是子虚乌有的魔幻,但同时又是真实的,是神巫们真实的文化心理,也是土司世界黑头藏民真实普遍的文化心理。在门巴喇嘛的身上反映了巫术在嘉绒部族日常生活中的重要位置,他的驱雹,诅咒,驱鬼,占卜巫术则体现了藏族原始笨教的巫文化传统。
  
  三、济嘎活佛
  
  济嘎和佛是一个反对新教的僧人,在他的身上反映了藏传佛教的教义与独特的宗教信仰。他是敏珠宁寺的和尚首领,因为对土司权利的继承问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认为“只有我叔叔才合适继承土司的职位”,不幸的是当初他预言中的落选者正是现在的土司,这样一来,和佛在土司那里倍受冷遇和嘲弄,“寺院自然就要十分地寂寞了”,于是施舍没有了,寺院很难维持下去,文中有这样一句话:“他看到自己一旦走开,一寺人都会生计无着。只有思想深远的和佛知道人不能只靠消化思想来度过时日”,为了寺院众人的生计,和佛一次次去讨好土司,忍受冷遇和嘲弄。但当土司广种罂粟,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仍是济嘎和佛,认为罂粟是“乱人心性的东西”,但世俗权势欲望膨胀的麦其土司,是不会听别人劝得,是不会轻易放弃的,他把罂粟果子比喻成和佛手下小和尚的脑袋,挥刀砍去青色的果子,问和佛:“法力高深的喇嘛的血和凡人不一样,难道会是这牛奶一样的颜色?”这使济嘎和佛不得不屈服于麦其土司淫威的武力权势,只有妥协才能救寺院里小和尚的性命,那么他的内心痛苦是可想而知的。他反映了在权力欲望充斥一切,权力斗争支配一切的动荡社会,人生目的,价值观念,是非准则是混乱的,是错位的。
  当麦其领地失传已久的古老的歌谣在一群对世界茫然无知的小奴隶的口中突然复活的时候,济嘎和佛预兆人类大难将要来领,马上查阅典籍,要告知土司,虽遭土司的冷落,仍誓死力谏,“我自己对土司讲吧,他还不至于要我这颗脑袋吧”,“世上有我们这种人在,这种时候总是要出来说话的”,可以明显感到他是一个肩负责任的僧人,在世俗与教义,是非与善恶之间做出的正确选择,也体现了佛教“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宗教观点。当地震发生后,和佛说:“天啊,我白来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反映了嘉绒部族对苍天和大自然的神妙莫测和无能为力,也体现了和佛具有洞察未来,天人感应的超能力。麦其土司象做梦一样问和佛该怎么办,和佛说:“广济灾民,超度亡灵吧。”这体现了济嘎和佛慈悲为怀,坚持宗教的救赎精神。当新教僧人翁波意西到麦其领地来传教时,济嘎和佛排斥新教,拒绝新教的介入,要与翁波意西展开辩论,使翁波意西坐牢,这显现了藏传佛教内部不同派别之间产生了很大的分歧,并有尖锐的矛盾发生。
  《尘埃落定》中的僧人是具有特殊信念,不同常人的生存状态和生命追求的人物,在他们身上积淀着饶有深意的人性内涵,在他们身上有着藏民族独特的宗教信仰,在他们身上透视了藏族生活的神秘气息和魔幻色彩。
  
  【作者简介】马烈,男,湖北十堰人,中南民族大学2005级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硕士研究生;周晓艳(1978—),女,西藏山南托琅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