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4期


吴地奇俗“祭猛将”

作者:惠恩华




  【摘要】文章根据苏州地区的地方史料,对江南地区特有的民俗现象“祭猛将”作考证,对民间祭祀猛将的习俗略作钩沉,并简单剖析官方介入祭祀活动的原因,展现出江南特有的民俗风情。
  【关键词】“祭猛将”;猛将的来历;民间祭祀及习俗
  
  每到农历正月十三,苏州城里的官吏百姓,都会聚集到城内宋仙洲巷吉祥庵,燃起柱子般粗细的铜蜡烛,隆重祭祀刘猛将。然后,抬出神像巡游大街小巷,老少男子充做隶卒,鸣金击鼓,列队张盖,遍走城市。富贵之家则对巡游队伍布施钱财,巡游活动一直要持续十五或二十天方才罢休。
  这刘猛将究竟是何方神圣,有何法力,能赢得吴地官吏百姓如此拥戴呢?
  关于刘猛将的来历,可谓众说纷纭。
  第一种说法是宋代名将刘锜。绍兴年间,宋高宗驻平江(今苏州),刘锜以江东路副总管提举宿卫亲军,扈从赴金陵。作为抗金名將,有順昌之捷,《灵泉笔记》记载:“南宋景定四年,封刘锜为扬威侯、天曹猛将之神,敕书除蝗。”从此,这位抗金将领成为庇佑庄稼的神灵。明代王鏊的《姑苏志》以及《常熟县志》都持此观点。
  第二种说法是刘锜之弟刘锐。《姑苏志》上又说:“猛将名锐,乃锜之弟,尝为先锋,陷敌前。”吴地《郡志》称:“锜弟刘锐为锜统制官,尝为先锋陷敌,退老平江,旱蝗为灾,攘除有效,殁为神。”战场上如此勇猛,能冲锋陷阵,当然无愧猛将之称。但《宋史》上并没有刘锜弟刘锐的记载,然而有人做过合理的解释,说古代名将,合门效力,子弟之功,往往归于父兄,赞成刘锐说的还有清代文人袁学澜。
  第三种说法是刘宰。此人为南宋进士,金坛人,民间传说他是执掌蝗虫的神。清代王应奎《柳南随笔》中说:“俗传死而为神,职掌蝗蝻,呼为‘猛将’,江以南多专祠。”
  第四种说法是刘成忠。此人为元末指挥,民间传说他在蝗虫成灾时,为感动苍天禳灾而沉河自尽。《清文献通考》卷一0五中说:“值蝗孽为殃,禾苗焦悴,民不聊生。……因情极自沉于河。后有司闻于朝,遂授猛将军之职”。
  苏州地区流传的《猛将宝卷》、《猛将神歌》,认为“猛将军”是宋朝申江的一个牧童,名叫刘佛寿,因灭蝗殒身而奉为神。这是第五种说法。
  根据《郡志》的说法,刘猛将有两大法力,一是治蝗虫,二是攘旱灾,颇有灵验。不管原形是何人,这猛将就是农业生产的保护神,与苏州地区的农业生产有着密切的关系,反映宋朝以降,江南农业生产日益重要。
  令人称奇的是刘猛将的庙特别多。这大概与苏州地区是全国农业重镇有关。据《清嘉录》记载,苏州城内外刘猛将的庙共有五所。除宋仙洲巷吉祥庵外,其余分别在阊门外江邨桥西、盘门营内、横塘、洞庭山杨湾。其中吉祥庵俗称大猛将堂。而《吴门表隐》记载有十处,除与上述相同的外,其余分别在六直西美桥北、石匠巷北、卢师桥南、三条桥堍和穹隆坞,民间以为穹隆坞最有灵验。
  据袁学澜描写,大猛将堂中刘猛将相貌如童儿。(是否可为牧童说做一佐证?)顾震涛称,刘猛将旁边排列八个蜡神像。所谓八蜡神者,即虫王神,掌管天下虫豸,按理,攘除蝗灾当向八蜡神祈求,然而在吴地却做了陪衬。
  祭祀刘猛将始于南宋景定时期,祭祀地点在西郊灵岩山,并有朝廷的封神碑文,今已湮没不可考。清顾震涛《吴门表隐卷一》上说:“其封神敕命碑,在灵岩山前丰盈庄,宋景定四年二月正书。”距今已经有七百四十多年。《吴县志》上也说:“景定间,因瓦塔而创,初名扬威侯,加封吉祥王,故庙名吉祥庵。”因为这猛将“旱蝗为灾,攘除有效”,所以能享受吴地的香烟。
  明清两朝,祭祀猛将被列为官方的活动,显得更加正规。据袁学澜考证,《明祀典》中已有祭祀刘猛将之记载。祭祀的时间为正月初一元旦日,“元旦,坊巷乡邨,各为天曹神会,以赛猛将之神。”到清初,民间的祭祀变为官方出面举行, “国朝雍正十二年,诏有司,岁冬至后第三戊日及正月十三致祭。”一方面迎合了吴地民众的需求,另一方面,也反映出清廷对江南农业的倚重心态。
  祭祀时间在每岁的腊日和正月十三。正月十三那天,苏州府率领部属向刘猛将行祭,而后抬像出游,巡视城中,热闹长达十余天,庙中的大蜡烛也要点十五天,这是官方组织的祭祀活动。
  乡间的村民则另有一番景象,完全展示出社戏的特征。
  社戏的组织者是村里富庶的乡民,每年轮番由各村富裕的农家担任社首,领头祭祀。袁学澜在诗中描写道:“南邻足谷翁,今年为社首。”各村农民击牲献醴,焚烧檀香,每人头上红巾抹额,各村红旗招展,沈钦韩《赛猛将词》:“远近村庄各占祠,红巾抹额幡殷地。”真实地再现了这番场景。仪式开始,社首在庙门口长跪请猛将神,红巾抹额的青壮后生隆重抬出神像游街,一路上,卤薄前导,旗帜飞扬,鼓乐喧天。然后,在预先搭好的彩棚内,安放好神像。接着,把其他庙内的诸位神灵一一请出,共享今日的祭品,这个活动叫“待猛将”。吴语中“待”即招待之意,神变成农民们的客人,所有的参与者都酩酊大醉,与神同乐。
  不同地域的乡民,有不同的祭祀方式。
  苏州西郊“穹隆山一带农人舁猛将,奔走如飞,倾跌为乐,不为慢亵,名为“走市猛将。”村民全体出动,男子手持器械,演习进攻搏杀。清人这样描写:“蠢蠢丁壮,举国若狂,逞酒意,任血气,铜角一声,两队并合前驱,赤棒纷争交击,杯盘对掷,巾帻飞坠,儿童骇窜,邻翁喊哑……”这样的祭祀方式,实在难以看出对神的敬重,但在苏州却有着相当悠久的传统。
  对于这种有失斯文活动,传统文人当然不以为然,袁学澜以为“实恶习也。”但我们却从中看到了历史的影子,吴地尚武习俗,由来以久。春秋以降,吴地多剑客,专诸刺王潦,要离刺庆忌,干将铸剑,孙武练兵,项羽以八千江东子弟兵破釜沉舟,为灭秦打下关键的一战。逮至明清,吴地科举冠天下,郡内风气温文而雅,而农村尚武习俗犹然,环太湖一带尤为突出,更何况穹隆山乃兵圣著述之处,所祭又是军功显赫的刘猛将,乡人借祭祀神灵之际,演习两军对垒相攻,或为猛将演军中角斗相扑之事,当是顺理成章的。
  范成大《吴郡志·风俗》云:“其人并习战,号为天下精兵。俗以五月五日为斗力之戏,各料强弱相敌,事类讲武。”又引华宜论曰:“吴有发剑之节,赵有挟色之客。”引《郡国志》说:“吴俗好用剑轻死,又六朝时多斗将战士。”可见“待猛将”之际两队相攻,只不过是五月五日为斗力之戏的古俗再现。
  自然也有别样的热闹,苏州西郊浒墅关一带的农人,则以竞渡来“待猛将”。大致以附近村庄为单位,每庄一船,集中在浒墅关。一声号令,几十条船向虎丘方向进发,船上敲锣打鼓,摇旗呐喊,每条船争先恐后,不敢懈怠。一直划进山塘河,大致到普济桥才停,全程竟有二十多里。两岸观者如堵,实在是吴地特有的竞渡。外人仅知端午竞渡,实不知吴地还有正月竞渡之俗。即令吴地文人如袁学澜、顾震涛、顾禄辈,专以搜罗吴地民俗,其著作也未见记载。大概仅是浒墅关一带习俗的缘故吧。此俗到民国年间尚存,据当地老人回忆,最后见到的正月竞渡“待猛将”,是在1937年正月,是年日寇入侵,苏州沦陷,此风消失。
  正月初三开始的马灯夜会上,也有“刘猛将”出现。“村庄新岁,争集社伙,扮演马灯杂剧、传奇故事,斗异争新……舆猛将神,循行墟落,以驱疫疠,名走夜会。年时丰稔,自正月三日起至元夕止。”看来猛将还有驱疫疠的神通。甚至还在农历七月的“青苗会”上出现“刘猛将”的身影。“中元节候,田事耕耘甫毕,各醵钱设牲醴,迎赛猛将神,鼓乐酬饮,四野插五色纸旗,以驱飞蝗,谓之青苗会。”
  “赛猛将”的活动在江南较为普遍,无锡南刊沟有猛将庙,常州武进也有猛将庙,至于苏州所属太仓、常熟等地都有猛将庙。
  综上所述,“赛猛将”实际上是农业社会中的禳灾活动,在吴地有近800年的历史,由民间自发兴起,最终变为官方主持的祭祀活动,并在民间的祭祀活动中,表现出极富活力的民俗文化,可以毫不夸张地称之为苏州农民的狂欢节。
  袁学澜以为“猛将”实际上是“古之腊神”。但吴地民众对于久远的神灵并不认帐,他们宁可拥戴那些曾经在本地建功立业的古今圣贤为神灵,让他们拥有超凡的神通,享受本地丰盛的香烟,“赛猛将”的习俗,充分体现出这一浓厚的地域文化特色。
  
  【参考文献】
  [1]清·袁学澜.吴郡岁华纪丽(卷一正月)[M].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
  [2]清·顾震涛.吴门表隐(卷一)[M].江苏古籍出版社,1986.
  [3]清·顾禄.清嘉录(卷一)[M].江苏古籍出版社,1986.
  
  【作者简介】惠恩华(1953- ),男,江苏苏州人,苏州旅游与财经高等职业技术学校高级教师,研究方向:旅游文学、民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