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10期
陕北婚俗中的性启蒙及生殖企盼
作者:吕政轩
关键词:陕北婚俗;性启蒙;生殖企盼
在陕北人的传统观念中,性是一种不干净、不健康、让人羞于启齿的生理现象,人们对性往往是讳莫如深,认为性是一件只有在关上门的时候才可以说或做的事情。在对孩子的性教育上,大人们对此不约而同地采取的是一种避而不谈的态度,认为对小孩子谈性,就是对“童贞”的亵渎。孩子们在这种“童贞”的状态下一年一年地长大了,在大人们的眼里,结婚前的男孩和女孩仍然是两个处于性蒙昧状态中的懵懂少年。可是,突然有一天,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撮合下,两个懵懂少年披红挂绿、张灯结彩地就要结为夫妻了。结为夫妻意味着什么?陕北有句俗语有娶妻为的是:“生火做饭,缝新补烂,养儿抱蛋。”可见,陕北人对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的看重。每个作父母的都清楚地知道,儿女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男女交合的产物,是男精女血的结晶。可回想当年,他们为防止自己的儿女误入性的“歧途”,对其所采取的近乎严酷的“性愚民”政策,这使他们不由为此担忧起来:这对懵懂少年会不会对男女之间的事一无所知呢?
因为蒙昧,所以需要启蒙。
当然,这种启蒙不宜太直白、直接、直露,而是要在适当的时候对新郎新娘进行暗示、启发和诱导。陕北人巧妙地把对新郎新娘的性启蒙穿插在婚礼过程的每一个环节,这一系列性启蒙活动既增添了婚礼仪式的趣味性和挑逗性,又能做到有理有节有度,达到寓教于乐、乐而不淫的效果。
性启蒙的方式自由灵活,即兴而发,因时而变,因景实施。归结起来,不外是:语言的挑逗,实物的暗示,肢体的模仿。
语言的挑逗就是在一些仪式的过程中,那些可以跟新人开玩笑的人(如姐夫、朋友)诵读一段与性有关的顺口溜,如:
菩萨(太阳)临落不高高,
响吹嬉打认大小。
先认自家后认亲,
然后认一根红棍棍。
再有:
大红公鸡硷畔上站,
哥哥耕地我送饭。
白天耕地三亩三,
晚上耕地一亩半。
类似的段子对许多人来说可以随口而编,即兴而作。
陕北婚俗中几乎每一个环节都会穿插一段唱词,一般来说,唱词往往会在有意无意间流露出几句与性启蒙或生殖企盼有关的内容来。比如,新人进入洞房后要举行上头仪式。首先,一人端着盛有两盅酒,两双筷子,两碟小菜,两把木梳等物的盘子放置炕上,新郎新娘背坐在一起,然后由一老者手持木梳,把新郎新娘的头发搭在一起,一面象征性的梳着,一面念念有词地唱道:
头一老木梳长,
高缘贵娘。
二一老木梳长,
某家女跳过了某家的花栏墙。
三一老木梳长,
双双核桃双双枣,
双双儿女满院跑,
站起一个阵,
坐下一板凳。
养小子要好的,
穿蓝衫,戴顶子;
养女子要巧的,
石榴牡丹冒铰的。
瓜籽油炸炸香脆的,
夫妻到老一辈子。
这一段唱词中的“双双核桃双双枣,双双儿女满院跑”,“养小子要好的,穿蓝衫,戴顶子;养女子要巧的,石榴牡丹冒铰的。”就包含着一种明显的生殖企盼。
结婚当天的最后一道仪式就是“铺床”,铺床一般是由娶亲婆姨和送人婆姨两人同时来铺,新郎新娘则要守在一旁。铺床时要把事前准备好的枣、花生、核桃之类的与早、生、孩子谐音的食物铺在被褥里。然后,娶亲婆姨和送人婆姨各执被褥的一端,并将被褥上下翻转数次,一边翻转一边还要念叨:翻过来翻过去,翻得浑身没力气。翻转的同时,一人问:翻转了吗?一人答:翻转了。这要翻来转去,其中的寓意已是不言而喻了。
语言挑逗的下一步就是实物的暗示了。在陕北婚俗中,用的比较普遍的食物就是枣,花生和核桃。撒帐的时候要撒,铺床的时候要铺。铺床,上已述之。撒帐则在一对新人入洞房后举行。此时新郎端着宝斗,新娘端着宝瓶,用一朵大红绸花连系起来,一前一后,缓缓踩红毡而行。此时,有人端着一碗五谷,在洞房内外边撒边唱:
脚踩吉祥云,
手端白玉盆,
五谷撒在半空中,
好像天上降甘霖。
一撒金,
二撒银,
三撒聚宝盆,
四撒四季吉庆,
五撒五谷丰登,
六撒禄位高升,
七撒亲戚欢乐,
八撒八仙贺喜,
九撒九凤朝阳,
十撒满堂富贵!
撒帐据说源于汉代,据《戊辰杂抄》记述:“撒帐起源于汉武帝,李夫人初至,帝迎入帐中共坐,饮合卺酒,邓告官人,遥撒五色同心花果,帝与妇人以衣裙盛之,云得果多,得子多也。”所谓“得果多,得子多也”就暗含着“物结果,人结子”的意思。可见,从撒帐这一仪式的最初起源来看,它本身就有着一种用实物来暗示生殖企盼的意义。
同时,在“认大小”和“闹房”的过程中,人们也常常用某种实物来暗示男女交合。一次,一新郎的爷爷在认大小的时候就给一对新人出了这样一道游戏:新郎端着两个相扣的碗——扣碗在陕北民间美术中本身就蕴含着一种男女交合之意——连摇三下说:“单的一碗卖尽。”(这是陕北的一种赌博方法,叫摇单双)。新娘一把揭起扣碗说:“我要!”揭开扣碗时,新娘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原来,碗里扣的是一个用黄萝卜修的男性生殖器。
类似的游戏在闹房的时候也常常进行,例如:用纸折两个三角袋,新郎新娘的两腿中间各夹一个,新娘的口朝外,新郎的尖头朝外。游戏很简单,就是让新郎将三角袋的尖头插入新娘的袋口。这样的游戏已不是什么暗示,而是一种赤裸裸的演示了。
如果你有机会到陕北农村去参加婚礼,你不妨到新房去看一看,你会发现,新房里总是要摆一盘面花,面花里有几个憨态十足的面娃娃,有男的也有女的,且男女都赤身裸体,生殖器外露。从而我们可以看出,在结婚的当天,人们对一对新人的性启蒙和生殖暗示真可谓是无处不在,无时不有,几乎到了用心良苦的地步了。
这里还要特别说一说闹房,因为闹房乃是对新郎新娘进行性启蒙和和生殖暗示的一次集中演练。当然,闹房的过程中也有语言的挑逗,也有实物的暗示,但这都已不够刺激了。闹房中的游戏更为直接,更为粗野,且多为身体的接触,有些游戏其实就是男女交合的模拟。有一种游戏叫“捉虱子”,就是让新郎将一颗瓜籽(或者是其他细小之物)从领口放到新娘的衣服里,然后再叫新郎用手去摸,直到摸到这颗瓜籽为止。这一游戏其实就是男女交合前的抚摸。还有一种游戏叫“卷席筒”,就是新娘仰面朝天躺在床上,身上铺着一块枕巾,新郎则要骑在新娘的身上,用下巴或者是腹部把这块枕巾卷起来。这一上一下,一起一伏,其姿势就可想而知了。
听门,是闹房的余续。听门的直接动因就是对新郎新娘房事的一次窥探和监督,另一方面也是对听门者的一次间接性启蒙。因为,听门者多为未成年的毛头小子和毛头女子们。陕北民歌中的《听新门》,《洞房闹五更》,《小姑听门》,《小姑听床》等曲目就是对这一民俗事项的真实反映。如《小姑听门》就有这样的唱词:樵楼上打一更,上房里娶过好一个新人,今夜里二小妹妹倒把个新门听……小妹妹开言道,倒把下新嫂子叫,你二人一夜里没睡个安稳觉,你们干些甚奴家都知道……
性启蒙也罢,生殖暗示也罢,其最终的目的就是希望新人能养一个胖小子,新人的父母能抱一个胖孙子。于是,第二天,当新郎新娘回娘家的当儿,“耍婆婆”也叫“抱孙子”的仪式也就如期举行了。“耍婆婆”实质上就是对新过门的媳妇进行“生火做饭,缝衣补烂,养儿抱蛋”的一次总结性培训。其仪式大体如此:扮成小丑模样的婆婆坐在凳子上,屁股下压一根用红布条绾成的鞭子,婆婆手里拿着一些勺子、铲子、针、线之类的生活用具,怀里还抱一个布娃娃。婆婆每往地上扔一件东西,都要让媳妇说出它的名称,说出后还要给婆婆磕一个头。最后,新媳妇还要把婆婆手里的布娃娃接过来,然后再抱给婆婆说:这孩子淘气,你帮我管教管教。婆婆抱过布娃娃,并抽出压在屁股底的鞭子在孙子的身上打几下,口里还说:“我让你不听话,我让你不听话!”这句话也许是一语双关,一方面是说给孙子听的,另一方面是说给刚过门的媳妇听的。由此,婆婆想抱孙子的急切心情便也可见一斑了。
陕北婚俗中之所以会穿插着如此丰富的以性和生殖为中心的陕北民俗文化,其根源概出于原始初民的一种普遍生殖崇拜:“生殖崇拜的最初阶段是对生殖器的崇拜,生殖器崇拜的表现是对生殖器的象征物的崇拜,其深层的含义是企望生殖繁盛,亦即解决增加人口的问题。”以此理解陕北婚俗中的性启蒙和生殖企盼的指归就很明白了。
参考文献
[1]钟敬文.民俗学概论[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8.
[3]仲富兰.中国民俗文化学导论[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8.
[4]赵国华,生殖崇拜文化论[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
作者简介:吕政轩(1967- ),男,陕西定边人,榆林学院中文系副教授,文学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