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1999年第6期

天下本无事

作者:澄 清




  傍黑儿时,村长不见江保根到自己这儿来报到,就到江保根家去了一趟,见门上上着锁,村长就有些奇怪,心想这镇上组织游街的人真是的,也分不出个早晚来,这天色都麻搭搭地看不清人模样了还游,那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呀。
  下午镇上的秘书来安排年下账目检查的事儿,说起这次县里狠抓计划生育的事儿,就说这两天别的村儿真是闹得鸡飞狗跳。昨天闫村有个二百五小子,拎着把斧子守着他媳妇,说是谁敢动他媳妇他就劈了谁,吓得一群人谁都不敢上前。两边耗了多半天,最后还是派出所来了人,把那小子按住,这事才算了了。村长就很感慨,说当个村长容易吗?秘书说还是你这村儿计划生育搞得好,没什么钉子户,罚款也交齐了,要都像你们村儿,咱镇上的人才能过上个安定年,什么时候你到镇上介绍介绍经验。村长忙说哪里哪里,嘴里这么说着心里还是挺舒坦的。就想着回头得跟江保根交待一下,别到外边胡说八道,偷电视交罚款总不是件光彩的事儿。
  村长就在村子里溜达着,拐过一道街,就见江树庚低着头从对面走来,村长就招呼了一声:树庚哥,吃啦?江树庚抬头一见是村长,从鼻子眼里哼了一声:快看看去吧,仨盘子俩碗的,那真是呲溜一口酒叭叽一口菜喝得这个美哟,也不知他倒是有钱还是没钱。村长一愣:你是说谁呢?江树庚说我还能说谁呀,保根呗。村长说他在哪儿呢?我这儿正找他呢。江树庚说还能在哪儿呀,新焕那儿呗。
  村长一听火就不打一处来:我说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来,闹了半天是在新焕那儿绊住了。真他妈的稀泥糊不到墙上,累死泥瓦匠;癞狗扌周不到房上,累死扌周狗的。我跟他说了一遍又一遍,他就当我放屁似的。村长浑骂一气,回头又跟江树庚说:镇上有人给保根找了个差事儿,一天能挣个三十几十68
  的,我心想着干上几天这过年的钱也就挣出来了,谁知这小子这么没出息,手里有俩钱都不隔宿就得折腾光了,真他妈的不争气。我这就找他去。说完扔下江树庚就气哼哼地奔了新焕的小酒馆。
  江保根叫村长揪着耳朵从酒桌前站起来时还当谁跟他闹着玩呢,一边挣扎一边说哪个孙子跟你家爷爷闹呢,惹恼了我送你去镇联防队。村长一使劲儿江保根就跟村长对了脸,村长说你要把谁送联防队呀?送一个我看看。江保根一看是村长,顿时就软了下来,只说了句村长呀,见村长脸板得像块铁板,就吓得哼呀哼地说不上个整话来。
  村长拿起江保根面前那瓶喝了一半的酒看了看,说不错呀,你也喝上省优部优了,够排场的啦。江保根忙讨好地说村长你尝尝,这酒真不赖。村长把酒瓶一墩:喝你奶奶那脚,走!说着就往门外走,江保根不敢怠慢忙乖乖地跟着村长往外走。
  新焕本来笑吟吟地在一旁看热闹,见江保根要走忙上前拦住江保根说保根你别走呀,还没给钱呢。江保根偷偷看看村长,村长回过头说该人家的就给人家。江保根就嗫嚅地问新焕多少?新焕说连盘子带碗的这好几样你就给15吧。江保根睁大了眼:你……本想说个你这不是宰人吗,见村长瞪着自己就没敢说出来,拿出钱给了新焕,新焕还不依不饶的,说保根你不是说今儿就还我的账吗。江保根没了辙,只好把兜里剩的钱都掏了出来。新焕点了点说这是15,你可还欠着一半呢。江保根嘟嘟哝哝地骂了句什么,就耷拉着脑袋往外走。临走没忘了揣起那半瓶酒。
  村长看了看新焕,新焕就说村长怎么这么大的火呀?喝两口压压火吧。村长就笑了一下,那笑很勉强,村长说新焕呀,我托你个事儿。新焕忙说什么事儿,村长你就说吧。村长说年前这些天不许你做江保根的买卖,不许让他进你的小酒馆。新焕就挺媚地笑了笑:村长我做的就是买卖,我只能敞着门子迎宾,哪能关上门子谢客呀,他江保根想进来我还能拿根棍子把他打出去呀?村长用手指点着新焕说你还就说对了,别人的买卖做得,就是江保根不行,要不然你等着,他要真是大年初一吃不上饺子,我就叫他一家几口子堵着你家的门口要饭吃。
  新焕愣了下子,哎哎了两声,没等说什么村长已经撩开门帘出了门。新焕有些摸不着头脑,见有喝酒的人冲自己笑,就有些没好气:这叫什么事儿,俗话说来的都是客,自古以来也没有买卖家儿往外赶客人的,村长是吃错了什么药了?江保根好吃懒做是他自己没出息,过年吃不上饺子是你们村干部没能领导这号人脱贫致富,凭什么到我家门口要饭吃。说着看见江保根那破书包还在桌子腿那儿放着,气就更大了,拎起书包掀开门帘扔到了门外头。
  江保根从进了村长家的门,就站在村长面前没敢动劲儿。那半瓶子酒早就醒了,偷眼扫上村长一眼,心里还想着自己破书包里那包羊杂碎。
  村长好半天才哼了一声:你什么时候接你媳妇去呀?江保根说我这几天游街没空儿,今天叫人捎了个信儿,让她带着孩子快点回来。村长停了一会儿就又哼了一声:今天给你发工钱了吗?江保根说发了。村长说那你今天花了多少?江保根怯怯地说这瓶酒加上一包羊杂碎一共花了15,新焕那儿花了15,又还了新焕15块钱的账。村长掰着手指算了算,实在耐不住了,就一拍桌子,高门大嗓地嚷嚷起来:江保根呀江保根,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呀,你真他妈是赖汉子不留隔夜的钱,挣了45块钱,你一分都没剩,你让你媳妇孩子回来吃什么喝什么?拿什么过年?净等着扎脖子上吊吧。江保根急忙辩解说我本来没想花完,都怨新焕,一盘子一盘子的给我炒了那么多菜。村长说你还怨人家,你要不上她那儿凑,她能坑得着你呀。
  村长气得哼哼的,好一阵子才缓过劲儿来,拿眼角扫了一眼蔫头耷拉脑的江保根,说跟你说吧,你二叔看见你在新焕那儿喝酒,说你明明有钱还偷他电视,是往他眼里78
  插棒槌,非要找你算账让你赔他电视。江保根一下子傻了眼,就在屋里转开了磨磨:哎哟,这下可坏了,这下可坏了,我哪有钱赔他电视呀?村长你怎么跟他说的?村长就冷笑笑:还不是叫我给拦下了,我嫌丢人,没说你替人家游街,只是说你在镇上找了个事由儿,挣点儿钱好过年。放心吧,你二叔不跟你一般见识。
  江保根一块石头落了地,忙说谢谢村长,明天一游完我立马就回来跟你汇报,一分钱也不花了。我保证。村长很不屑地哼了一声:你那保证跟放屁有什么两样呀?从明天起你把钱拿回来都交给我,我给你存着,等你媳妇回来了再打总儿给她,省得你胡花乱花。你记着,要是回来后不来报到,我敲着锣也得把你招来。江保根就有些疑惑:村长你不会把钱都给我二叔吧?村长气得不知说什么好:你这个小子呀,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我们糊弄你那么点儿钱干什么呀?你二叔要是真跟你较真儿你这个年还能过去喽?
  江保根尽管还是有点不情愿,想想也没别的法儿,就嘟嘟哝哝的不再说什么。
  村长点上一支烟,本想让江保根坐下,看着江保根那身打扮,心里就不痛快,从哪儿找了那么顶破皮帽子,扣在头上就跟条癞皮狗似的,又见那破大衣上尽是尘土,就没让江保根坐。问怎么样?这一天游下来够你的呛吧?就跟抢肉包子似的非去不行。村长说着就有了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江保根忙说不累不累,来来回回都坐大汽车,就是这两条腿有点胀得慌。村长说那二公安没给你点儿照顾?江保根说二公安让我站在车的后边,累了还能在车栏杆上趴会儿,比前边儿的那些个真游街的强多了,前边儿那些真游街的脖子上挂着牌子,还得露出脸来让人们看,也有怕看的就把头扎得低低的,恨不得扎到裤裆里,惹得警察还得时不时地往起揪那脑袋。你说这样的人是何苦呢,干都干了,还怕看?别人愿看就看呗,看烦了就不看了,你把脑袋扎那么低就能没这回事儿了?还不如我呢,我把这破大衣领子往起一竖,站得直溜溜的,谁愿看谁看,反正我也不是真犯人。这破皮帽子我就没戴。
  江保根顺嘴往外出溜,村长越听越来气:谁愿看谁看?你真当这是什么露脸的事儿呀,你不怕丢人我这个村长还怕丢人呢。江保根见村长生了气忙说:这头一天不是新鲜吗?明天我一定捂着点脸儿,不过今天我可是什么也没乱说,二公安也叫我少说话,别说是顶人头儿游街的,他当我是傻子呢,我说那个干什么?要是别人知道了不让我游了,这钱不就挣不上了。江保根说着就显出副挺聪明的样子。村长觉得挺可笑。
  说着话村长想起了什么,说二公安说中午管你一顿饭,管了吗?江保根说管了,和那些游街的人们一起吃的,一人一大碗菜仨馒头,那菜是白菜炖粉条豆腐,就是没肉,不过有点油渣儿,吃着还挺香。旁边有个人吃不了还拨给了我半碗,撑得我放下饭碗就找茅房。村长就皱起了眉,我说保根你就这么没个出息,走到哪儿也这份儿德行。去吧去吧,回家早点儿睡,别误了明天的事儿,你倒是酒足饭饱,我这儿还没吃饭呢。
  江保根就忙嘿嘿着往外走,没走两步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站住了脚,一脸诡秘的笑:村长呀,过去人们老说闫村的大姑娘赛天仙,我可是一直没见过,今天我可算是开了眼了,车到闫村的时候我眼都瞪圆了,甭说别的,就看那脸皮那个白呀,妈的,那屁股还不得赶上凉粉坨了,我那会儿要是能娶上那么个媳妇,啧啧……江保根说着见村长脸拉了下来,就挺知趣地住了嘴,挺尴尬地往门外走。
  出门时村长家的狗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还发出呼噜的声音。江保根冲那畜生龇了龇牙,溜着墙根出溜出院门,想着是不是再往新焕的小酒馆去一趟,他惦着他那包羊杂碎,怕新焕真给他喂了猫。
  

[1] [2] [3] [4] [5] [7] [8] [9]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