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0年第2期

豪气冲天

作者:谈 歌




  正是入伏第一天,县广播电视局副局长秦冬立站在县城大街的十字路口,他已经在太阳下晒了三十分钟了。他感觉太阳晒他像晒一株草,劈头盖脸,毫不留情。秦冬立感觉自己已经快晒熟了。秦冬立心里大骂牛义和太操蛋了,说好了两点半碰面,这都快三点了,连一个鬼影子还没见到呢。秦冬立心里开始后悔中午不该答应牛义和去办那件破事。
  吃中午饭的时候,县广播电视局副局长兼台长牛义和满头大汗跑进秦冬立家,说让他准备一下,下午两点半在大街的十字路口等着,让秦冬立跟他到市里去送票。秦冬立正热得发懵,一边光着膀子吹电扇,一边吃冷面,一时没反应过来,就问:"什么票?"牛义和说:"就是王大嘴搞的那个书法展,县里让咱们去送票,这不是个由子吗?主要是问问咱们那奖的事儿。"秦冬立皱眉说:"前天我不是已经打电话问我那个战友了吗?他已经给打听了,满票是十五票,咱们就得了四票。还跑个屁啊,都没戏了啊。"牛义和说:"那也得跑,何书记说,没到最后公布,就还有希望。宁可撞了,不能误了。这次可是王副县长点名要你去的,说你在市里省里都有管事的战友,还指望着你这块云彩下雨呢。说定了,你下午一定得去。"秦冬立点头答应,让牛义和喝两杯再走。牛义和骂着说:"我都一屁股烂账了,真顾不上喝了,改日改日。"牛义和就慌慌张张地走了。
  结果秦冬立头痛了一中午,他为这件事发愁了。他真有几个战友在市里在省里管事,去年他给在市委办公厅当主任的战友老刘打过电话,说想请他帮自己提一提,或者动一动。可老刘现在还没给消息呢。现在自己的屁股还没弄干净呢,倒是要为了县里评一个破奖去找这些关系了。真是上火。谁也不怪,都怪自己喝醉了爱吹牛。那还是去年跟王副县长一起喝酒时,自己喝多了,吹牛说自己在市里省里都有战友。这句话就让好记性的王副县长记死了。秦冬立一边站在马路上挨晒一边骂:"评奖不评奖碍着我蛋疼了啊?"评奖的事情是去年全省搞农村文艺演出引起的,省报来了一个记者,看了县里冬天组织老百姓唱秧歌。就把这件事写了报道,发在了省报文艺版上的《农村文化生活》的栏目里。省文化厅看到了,就派人来看了,就称赞了县里的秧歌剧搞得不错,有地方特色。省文化厅一个处长还夸奖说:"有说有唱,胜过东北大秧歌了。搞一出戏,参加明年省里的文艺演出吧。"于是,市里便也来了劲,死活非要让县里搞一出,争取获奖。为这事,市委宣传部来了管文艺的副部长,市文化局来了副局长,盯着县里搞。县里的劲头也被鼓舞起来,县委书记何之亘指示县里要下死力气来搞。而且一定要搞好,一定要拿奖。何书记还在县财政紧张的情况下,拨出了五万元经费。于是,县委宣传部县文化局便鸡飞狗跳地上下忙了起来,到县里四下找了一些老秧歌迷,参加了拍戏,还录了像。到省里汇演时,何书记还跟剧组一起喝了壮行酒。县委李副书记还亲自陪着到了省里,花了几千块钱请评委们大吃了一顿,喝酒时还按照何书记的指示,央求省里一定把这出秧歌戏放到演出最后,压轴。人家也答应了。按说问题不大了,但是,前几天打探出消息来,这出戏硬是没有评上奖。有小道消息说,由于给评委们送礼太少,评委们都没有投票。还有小道消息说,是市里死保别的节目,把我们县的秧歌剧给牺牲了。县委窝火极了。牛义和让秦冬立给办公厅的刘主任打过电话打探实情,刘主任真是给问了问,刘主任说,一共十五个评委,他们的秧歌戏只得了四票。牛义和把这个消息向县委何书记汇报了,何书记气得直骂街,何书记骂县里人太老实,给人糊弄了。
  这事能不让人生气吗?五万块钱白扔了?演员们白演了?何书记的壮行酒白喝了?评委们白请了?一句话,白闹腾了!
  不行!一定要找回来。趁现在还没有最后公布评奖结果,赶紧找。
  怎么找?总要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由头。找由头由头就来了。县里的书法协会名誉主席王达虽最近要在省里搞一个书法展览,弄回来了一些门票,让县里的头头脑脑去看展览。县里想拿着这些门票去市里省里送,借机说一说评奖的事情。县文化局跟王达虽商量,让王达虽捐两万块钱,名为请省市领导观看展览的费用。王达虽就嘬牙花子了,他说年前刚刚给县教育局捐了几十万块钱,要盖一座希望小学,他已经没钱了。他说这次书展,光场租费装裱费就老鼻子钱了,哪儿还有两万块钱啊?县文化局长冯春林说:"行了行了,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还说什么啊?你二十四拜都拜了,还差最后这一哆嗦吗?那些省委领导都不好见呢。再说,如果没有人给你捧场,你写得那叫个屁啊?你还真拿你自己当书法家了,不就是有俩钱烧得你吗?县里给你去请省市领导,要不人家认识你是老几啊?县里给你豁下脸去找,还没跟你要辛苦费呢。你认便宜吧。别肉疼了。" 冯春林是当广播员出身,有名的铁嘴,王达虽只好认宰。
  王达虽原名王大嘴,是王家庄的一个农民,后来倒腾了一个养鸡场挣了点钱,就用这点钱接着折腾,又在县里开了一个肉鸡加工场。他一家也从村里搬进了县城,王达虽进了县城第一件事,就是捐给了县书法协会每年五千块钱,合同定了十年。于是,就捐了一个县书法协会主席当。据说,他为加入省书法协会,又一次性捐了一万,换回来一个书法协会会员的小本子。县里的人当面捧他的字好,背地里都说他写得太臭。王大嘴吃喝嫖赌都不好,只好写字。用冯春林的话说,一个农民企业家,能闹腾这两下子就算不错,就算有文化了。王大嘴当上了县书法协会主席之后,就到派出所把名字改成了王达虽。虽然还是那个音,可是写出来就平添了许多文化气。
  这次跑评奖的事,就用王达虽捐的这两万块钱活动经费。前几天牛义和偷偷告诉了秦冬立,秦冬立皱眉说:"王大嘴也不容易,咱们这么干,也太狠了些吧?"牛义和说:"狠什么狠?咱们把票都送出去就行了。"秦冬立皱眉问:"人家王大嘴同意吗?"牛义和笑道:"让冯春林说得心花怒放呢。"秦冬立摇头说:"这不成了羊毛出在狗身上了吗?"牛义和说:"管他出在狗身上还是猪身上呢,反正他王大嘴同意了。"秦冬立再没吭气,心里直骂王大嘴傻蛋一个。
  当秦冬立在太阳下晒到三十五分钟的时候,当秦冬立已经感觉到自己晒得快支持不住的时候,秦冬立终于看到牛义和的桑塔纳来了,车门打开,秦冬立刚刚要骂街,县委宣传部副部长齐心平探出头来,嚷道:"秦局长,快上车吧。"秦冬立忙上了车。车里的空调开着,秦冬立喘了口气,齐心平笑道:"等急了吧?"秦冬立皱眉骂道:"牛义和这小子,让我两点半等他,我都等了半个多钟头了,差点把我晒透了。这小子真他娘的狠,这么毒的天,他就敢晒着我。"司机小刘笑道:"牛台长忙得屁股都转圆了,他也不是成心晒你。"齐心平笑道:"都乱着呢。我是怕你挨晒,赶紧接你来了,咱们还得去接牛台长呢。"秦冬立问:"齐部长,咱们去多少人啊?"齐心平说:"两辆车,加上司机八个人呢。"秦冬立苦笑:"打狼呢?去这么多人干什么吗?"齐心平笑:"何书记都急眼了,咱们去人多点,显得重视啊。"说着话,就到了县电视台。秦冬立跟着齐心平下了车,上了二楼,还没进牛义和的办公室,就听到了牛义和高声大骂着。齐心平苦笑道:"谁又惹了他了?"推门进去,就见牛义和正在屋里乱走,一个瘦子佝头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牛义和骂道:"你知道这五千块钱是不是打了水漂儿了?那个王八蛋要是给你送钱来,我姓牛的头朝下走路……齐部长,秦局长,你们来了。"牛义和忙给齐心平和秦冬立让座。
  秦冬立细看看那佝头坐着的瘦子,才认出那瘦子是电视台的广告部主任老李。
  齐心平看看表:"快走吧,还差谁啊?"牛义和说:"等老崔呢,他快来了。"齐心平说:"到楼下去等吧,王县长现在高速路口等呢,走吧。"牛义和看看老李,皱眉说:"行了,先这样吧,等我回来再说。"老李大赦似的抬起屁股走了。牛义和往旅行杯里续了点水:"走吧。"三个人下了楼,上了车,把车开到门口,就看到副台长崔杰慌慌地走来了。齐心平打开车门,皱眉道:"老崔,你是大姑娘上轿呢?"崔杰慌着坐进了车里,嘴里叫苦说:"什么啊,那些评委们写的文章都找不到了,我这通翻……"齐心平生气地说:"你们早该准备嘛。行了行了,找不找的吧,开车。"车开起来,直奔高速路口去了。崔杰说:"我想这事已经黄球的了,谁还有心思准备那些啊。这怎么又要跑这件事啊?齐部长,是不是找到什么门子了?"齐心平摇头说:"咱们这是去给王达虽送票去,捎着问问咱们秧歌剧的事,有枣没枣三杆子。也别有什么指望。"秦冬立听出齐心平是低调的,他猜测县委宣传部也不愿意传扬出去拿着王达虽的钱,跑秧歌剧的闲话。车箱里一时无话,秦冬立没话找话问牛义和:"牛台,刚刚怎么回事,你骂老李什么了?"牛义和来了气:"别提了,这小子竟敢不先收广告费,把广告播了,谁还给钱啊。
  要换了我,我也不给了。我三番五次地说过,不见兔子不撒鹰,可这帮人就是记不住,哪天惹急眼了我,都开回家去下岗。"崔杰笑道:"老李是不是偷偷的把广告费给昧了。"牛义和果断地摇头:"他不敢。还反了他了。"说着话,车就开到了高速公路的路口,远远地就望到了县委的奥迪车。秦冬立知道,此行县里动了本钱,看样子何书记真是要夺这个奖了。
  桑塔纳停下来,奥迪车的门就开了,走下来副县长王海涛和县文化局长冯春林。齐心平牛义和崔杰和秦冬立也忙下了车,秦冬立感觉到一股热浪涌上来,浑身的汗毛也都张开了,向外喷汗。他再一次感觉自己真冤,这天儿就应该在家里猫着,跟着他们瞎跑什么啊。
  王海涛看看牛义和,笑道:"你们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怎么才来啊。"牛义和陪笑道:"别提了,一堆杂事。我都成了掐了脑袋的苍蝇了。"王海涛问:"咱们在哪集合?"牛义和说:"我已经跟常风鸣通了电话,他晚上给咱们接风。"秦冬立听到去找常风鸣,就知道是牛义和接的头。常风鸣是市报的记者,常常给县里写些稿子。常风鸣是县里的老家。秦冬立知道常风鸣常常给县里写稿也是为了讨好县里,给家里人好办事。
  王海涛问:"老常托咱们的事情办了吗?"牛义和说:"正在办,编委说再挤一个名额就行了。"王海涛点点头:"行了,咱们走吧。"齐心平说:"咱们调调位置,我上王县长的车,冯局长,你过来坐。"冯春林就上了这辆车。
  两辆车就一路开起来。秦冬立想,大概齐心平想跟王县长商量什么事情吧,他常常听说,齐心平不想在宣传部干了,原因是他跟宣传部长老贾弄不到一个壶里。齐心平总到县长书记那里去告状。
  桑塔那车里就开始发牢骚,秦冬立骂:"早知道这样,咱们弄什么秧歌剧啊,说好的给咱们评个奖,又不给了。把我们当猴耍啊?"崔杰摇头叹息:"从某种意义上说,咱们是让市里给耍了。"秦冬立问:"此话从何说起?"崔杰苦笑:"这还不明白吗?听说这次评奖名额有限,市里为了保市里的节目自然要牺牲咱们了。"秦冬立说:"那真他娘的成了耍咱们了。"冯春林笑道:"行了行了,咱们这是最后一搏,行与不行,我们回来好跟何书记交差了。"秦冬立摇头:"咱们此次肯定黄菜。就咱们这几块料,就是行贿,也得找几个娘们儿去啊,连司机师傅在内,清一色的大老爷们儿,打麻将成牌了。怎么也得找几个漂亮的女性去,也能让领导赏心悦目啊。"冯春林笑道:"行了行了,秦局长,你倒是看看咱们县里有赏心悦目的娘们儿吗?都是歪瓜裂枣的。"秦冬立坏笑道:"谁说没有啊?让成玉梅去啊……"他自觉说走了嘴,就不再说。成玉梅是县委办公室副主任,长得是全县一枝花,原来是县统计局的打字员,何书记来了,就给她提拔到了县委办公室当秘书,她会写个屁啊。后来硬又提了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她是何书记的红人。都说她是何书记的专用品,她今年都26岁了,也不找对象。有人私下传说是何书记霸着她不让她找。
  众人都不接碴。秦冬立暗想这些人都怕有人回去向何书记或者成玉梅汇报。秦冬立也不再说,就掏出烟来抽。
  一路走着,冯春林的呼机响了两次,一次是他夫人呼的,问他晚上回不回来吃饭?众人就笑,说冯局长你出差也不跟老婆讲一声啊?怎么老婆还问你吃不吃饭啊?冯春林哈哈笑道:"不一定给谁留饭呢!"众人笑说,冯局长不怕老婆跟别人跑了吗?冯春林哈哈笑道:"跑了最好不过。现在人家都说,当男人三大乐事,升官、发财、死老婆。我现在一样都不占啊。"第二次呼他的是他的一个同学,问他晚上成不成局。冯春林笑骂:"成什么局?老子现在高速公路上跑呢。"崔杰的呼机响了一次,崔杰神神秘秘地打电话,支支吾吾地说:"好了好了,我得去市里,等我回来再说。"就关了电话。秦冬立猜出可能是一个女人。牛义和就开始审:"老崔,你这又是哪一个?"崔杰忙说:"别乱猜,这可是电视台的关系啊。"牛义和摇头:"不可能,一定是你的关系,别给电视台脸上抹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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