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0年第6期
丝织的盆地
作者：耿 翔
像把丝绸披在身上
——题记
我是汉人
这一声喊出来，一座石门
落在我的肩上，是黑铁一样的汉字
一条汉江，流过我的额头
是鹿血一样的酒
我是汉人
筑在秦巴山系的
古汉台呵，汉家的封地
对应着北斗七星，还像黄铜一样闪亮
喝一口，饮马池的水
我的目光，
绕过英雄和美人
盯住一群布衣
我是汉人
我不想低头在
十三块冰凉砭骨的石头里，去误读江山
蘸着鹿血，或我的血
先祭汉字有水的部分
然后，让我渡过所有的关
让我拣起所有的瓦
让我在汉水边，抚胸坐下
而赶在日头也带着一身鹿血
爬进汉中之前，我要把这一声喊出来
让石门听着，让汉江听着
让那只离开群落，跑出鲜血的鹿
也在一棵汉柏后
抬头听着
在彩陶一样的盆地里
逼我身边的泥土，又一次吐绿
汉江，让心疼的水稻推着
我的衣衫，带着我的气息
在你上面漂流
没有一尾鱼，不在响亮的水里
一路投寄相思
听汉中女子的歌声，像把丝绸披在身上
汉江的水透明
汉江的水，在我走过的路上
白天为人，洗着太阳
夜晚为神，洗着月亮
不用我细说，汉江
也知道为谁而流，穿一身很干净的衣服
你的嘴唇动情，你的眉眼生风
在彩陶一样的盆地里
初嫁的新娘呵，一把花菇
香了你的右手，一把新茶
香了你的左手
汉江，我不怕你
也要逼我吐绿。和那片心疼的水稻
面对面坐下，我的衣衫
还在你的上面漂流
水做的女子，丝织的盆地
水做的女子，丝织的盆地
水做的女子，丝织的盆地
汉中，让我选在春蚕停食的日子
与你交杯而歌
这是心的一次吐丝
雨落在脸上，水淌进汉江
先于丝绸生长的桑叶
做了桑树新衣的桑叶
新鲜的手，把你从天空解下
让云移开，听她们的呼吸
比空气轻，却比流水响
我在采桑女与春蚕合住的盆地里
把行囊解下。桑树在岸
桑叶在上，什么样的手
才能抽出你内心的那一根细丝?枕着汉江
我从源头落下的身子
感到温柔，全来自丝绸
水做的女子，丝织的盆地
汉中，让我把心埋在那棵桑树下
再唱熟了的稻米
春天在小上看茶
在激情绽放的山色里
有茶树青岛的手，不断伸过来
我只能放弃，因为身上的黄土
还没有让汉水洗净
而那颗被茶，沐浴得很净的心
早已落在茶里
唱吧，让舌尖最先碰响歌声
让歌声最先落在茶树上。我追随了一世的
采茶女子，过了这面山坡
还要往远里走?茶树的路长长
我们的路也长长
我看见，沿着春天的茶园
一群在水边飞得起劲的蝴蝶，也洗翅赶来
在采茶女子土蓝色的裙子边，它们飞行得
很像雾里的花朵，望上一眼
就知道茶里有山，茶里有水
茶里有山水替我们守住的
好心情
春天在山上看茶，我很想把山挪到唇边
我请汉水，快一点给我沐浴
因为这时靠近茶，就等于靠近
采茶的女子
江山无限
在盆地里插久了
剑一样的定军山上，将军的泪
不再像盐，士兵的血
不再猩红
然而，面对江山
一直跪着的将军，他读破残云的心沉重
面对将军，一直跪着的士兵
他们装满战争的头颅沉重。喊日出日落吧
漂流在这里的一缕青烟
告诉我不像盐的泪，比盐还苦
不猩红的血，比血还浓
江山如画，在凡人手上
却像抚摸一卷，年代古朴的丝绸
只有与之并肩的将军，把它彻底放在心上
为之温酒，为之挥泪
看他为江山，一生鞠躬尽瘁
我的心里，也是泪水涟涟
也想把血，洗成一朵白花
定军山呵，插在盆地
可是一盆风景?这里风也清清
这里云也绵绵。这里让过来人
顿生江山无限
这个坚韧的字：汉
像这个坚韧的汉字，我被群鸟
祭放在盆地的边缘
一路点亮，那盏歌唱的银灯
是哪位汉中女子
不停抚摸汉水的手指?一尘不染的盆地里
天空，流动在水稻的上面
比大地还绿。而我自己
神游在野草的谷底
像一只羔羊
汉中，把温柔浅藏在水上
却让我听见，所有苍青的石头里
都有汉隶的声音
替大地朗诵着头顶上的日月。贴紧一块
心也敬畏的摩崖
一刀一斧，请在我的额头
刻凿颂辞
那是四季闪烁的金光呵
穿过五谷和花朵的嘴唇，群鸟读过的
石头上．祖先的体态
就像这个方正的汉字
抹红额头，用一头母鹿的血
把它拓下来
责任编辑空 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