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2年第2期

理想生活

作者:李东文




  这天晚上,赵平原觉得比较难受。那种感觉,就像野地上长着的品种繁多的乱草,一簇一簇,在他心中摇摇摆摆地疯狂生长。他在房中来回走了几圈,很不情愿地想,难道我思念谁了?
  就在这个时候,江维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很明显,江维是在无话找话说。他说,平原你正在干什么?
  赵平原为打电话来的是男人不是女人而感到有些许失望,没好气地说,在如此的深夜里我能干什么?左右无事,看看影碟。然后他想,江维的老婆不在家,看来他真的是解放了,要是老婆在家里,这个时间,他恐怕早已经上床睡觉了,他老婆在家的时候,他每天早上很早就要起来做早饭的。江维常说他在家里一点地位都没有,常被老婆呼过来唤过去,因为他赚的钱远远比不上他老婆,连他们现在住的房子也是老婆单位的。江维说,幸好他想得开,乐于做个小男人,要不然早就找根绳子把自己吊死化作怨鬼了。
  看什么影碟呢,说来听听。
  《忠贞》,闹哄哄,越看越闹,越看越觉得难受。
  《忠贞》不是文艺片吗,怎么闹了?
  是文闹,不是武闹,我的傻叔叔。我真是为男人不值,什么狗屁导演,为了达到让一个女人半裸的目的,叫了数十个男人全裸,真他妈的混蛋透了。
  江维呵呵呵地笑了起来,说,平原你可别干傻事哦——这么说来,那个叫苏菲·玛索的中年妇女也太幸福了,她凭什么就能过这种理想的幸福生活,而我们这么有文化却什么都没有。停了停接着说,平原你这个人也真是的,要都是些经典电影,你又哪里有机会写评论骂骂娘呢?
  那是,那是,赵平原说,还可以骗几个酒钱,江维叔叔你有事吗?
  没事,没事。江维说,平原你想不想喝酒?
  想呀,不过,江维叔叔,你没别的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江维说。语气却是比刚才软了,是一声很没有说服力的辩解。
  赵平原于是知道了江维一定是有什么心事要跟自己说了。有人说人在恋爱的时候是不需要朋友的,但不正常的恋爱则需要大量的朋友,赵平原自我感觉很好地认为江维肯定正在被一种不正常的恋爱折磨着。一念及此,也不点破,单单在心里骂了句:这老男人。然后不出声地咧嘴笑笑,说,喝酒就喝酒,不过今天不想到酒吧去,到江边的大排档去坐坐,如何?其实,赵平原是不想跟江维一起到酒吧去,他认为江维这种人不适宜到酒吧去,相对于赵平原来说,他太老土了,年纪也太大。
  也行,江维说,二十分钟后再见。
  赵平原想把马达或者林方方也叫出来,拿起电话,犹豫了——下,又放下了,他觉得江维这么晚打电话给他,有点不正常,语气还比较沉重,好像遇到了些严重的事情了,怕马达或者林方方在场,江维这个有点傻的老男人说不出话来。江维的脸皮可是很薄的,总是那么一板一眼,所以赵平原常常说他俩有代沟,却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们能成为好朋友,有什么话都愿意向对方讲,赵平原觉得江维就像一棵植物一样安全,永远也不会干损人利己的事情。
  江维、赵平原、马达、林方方,这四个这座城市里的文化人,是很好的朋友,经常一起,打麻将、打扑克、吃饭、喝酒什么的,久而久之,就被圈里的文友们称为“四人帮”。他们四个中,江维年纪最大,其次是马达,最小是林方方,他们在圈子中的名气,也跟他们的年龄排列顺序一样。不过,有一点,他们自己也奇怪,只要他们四个人走到一起,极少谈及与文学或者市里文化圈相关的事情,每一次都是想法子怎么玩得开心点,所以,江维的老婆说他们打着文学的旗号,到处招摇撞骗、惹是生非。
  江维原来的名字响亮些,叫江伟。前些时候,美国那种蓝色的药片刚刚投放市场,就已经石破天惊、家喻户晓,大家有事没事,总是把那个名词挂在嘴边,见了江伟都变得亲切起来,老远就喊伟哥、伟哥,同时把一个解恨的笑容堆在脸上。有一天,江伟画图纸时,刚毕业不久的女大学生青青在一旁跟他说话,不小心叫漏了嘴,甜甜地叫了一声伟哥,弄得江伟的手一个哆嗦,很不小心地标错了一个尺寸,车间跟着生产了些次品。在当月的生产会议上,没文化的车间主任为了申明主要责任不在他们车间;就拿有文化的江伟开了个很有文化的玩 笑,他说,江高工呀,别老在上班时想着写些伟大的诗歌为你们伟大的伟哥歌功颂德,那多费神,您要知道,您老人家大手一挥,我们就得跟着干哪,出了差错,造成了损失,可是大家的哪。高级工程师江伟的一张白白净净的书生面孔当即涨得通红,因为生气,他满头自来卷的头发很不情愿地被分成一个个小小的卷儿,在他的头上不安分地摇摇晃晃,但他又想不出反驳的话,望着会议厅里哄然大笑的几十号人物,恨不得把自己化成那蓝色的小药片,让人不小心弄得掉进茶水里,溶解掉。会议结束前,领导刚宣布散会,江伟就神经质般站了起 来,用颤抖得让人听起来于心不忍的声音说,对不起,耽误大家一分钟,就一分钟,我要告诉大家,从今天开始,我的名字改为江维,江伟这个名字,我再也不用了,请大家记住,从今天开始,我叫扛维,是维护、维持的维,不是伟大的伟,更不是伟哥的伟。会议厅里几十号人,目瞪口呆,然后又一次哄然大笑。
  哦,是了,江伟是诗人。佛山这个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江伟一步一步地向着诗人这个称号进军的那些年,这个城市里的人只满足于手上有几个闲钱,不怎么注重文化,到江伟成为一名真正的诗人后,人们知道了知识文化的重要,又一时无法成为真正的有文化的人,就只好退而求其次,附庸风雅起来,所以,江伟很是吃香过些时候,还出过三本涛集。只是可惜了,近些年来,还记得江伟,或者说是还知道江伟是诗人的人越来越少,说起江伟,或者是江维这个名字,现在只剩下圈内的人了。
  为了成功把江伟换成江维,而且不留后患,江伟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个月。想想看,那么多证件,身份证、驾驶证、摩托车行驶证、工作证、户口本、粮油证、结婚证、房产证、图书证、出人证,等等,等等,名目繁多,手续琐碎。更为要命的是,每到一个地方去更改名字,办事的人都先问他一句:“好好的为什么要改名呢?”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长长地“哦”了一声,最后,都慷慨地送给他一个体谅的微笑,并结束询问,以最快的效率把手续办妥。
  全部的手续都办完后,江维站在街头,迎着呼呼的北风,费了好大劲,点着一支烟,才吸了一口,就把手中的香烟狠狠地砸在地上,一脚踏上去,像要踩死什么似的,使劲地,以一只脚支撑起整个身体的重量来踩熄那支香烟。冬天无疑是来临了,已经从江伟成功变成江维的江维突然觉得很冷。他想起老婆的一句话来:改了又能怎么样?他当时说,不怎么样,我就是想把这个名字改一改。老婆继续说,改了名字后,别人认识的诗人还是江伟,而不是江维。江维于是就站在那里,思想有点混乱,有点迷茫,漂亮的大眼睛“咔嚓、咔嚓”地眨了几下后,眯成一条线的模样,迎着呼呼而过的北风。而风,把他的满头浓密的自来卷头发吹得张牙舞爪,使他看上去像一头愤怒的雄狮。其实,从一开始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改名字,说是因为那个没文化的车间主任的揶揄吧,好像是,又好像不是,车间主任后来一本正经地向他道歉时,他已经很大方地原谅了他,一点也不再生气了。然后他又想,改一个名字真不容易。
  他想打电话跟谁说说话,才把手机开了,就有电话打进来。是赵平原,他告诉江维,他老婆到处找他,想问他生日准备怎么过。他拿着电话,傻傻地问,今天我生日吗?赵平原于是就骂,江维你是不是改名字改傻了,四十岁的生日都敢忘记!江维听到赵平原把他叫作江维,叫得那么顺口,就像他从来都叫江维一样,很是高兴,就嘿嘿嘿地笑了起来。倒是把赵平原吓得不轻,问,江维你没事吧?江维马上说,没事,没事,今天我请客,我江维今天请你们大家吃饭。一气打了九个电话,把交情较好的文友都约了到全晋源饭店吃晚饭。
  然后,江维打电话要赵平原告诉他老婆,说是有人请客,不回家吃晚饭。赵平原问,你为什么不亲自跟她讲。江维说,平原你知道吗?江维我现在不想跟那个别人说她是我的老婆的女人说话。自从再也没有人为以前的江伟即现在的江维出诗集后,他老婆就不喜欢他再跟文化圈里的朋友来往了,她的理由是他的那些朋友没一个是好人,起码没有——个看上去是比较正常的,甚至连那个经常去他们家骗饭吃的赵平原也一样,年纪轻轻,干什么不好,写小说,写了那么多年,名气没写出来,钱没写出来,女朋友倒是写丢了好几个。当然,别人请客则又是另当别论,可以网开一面。江维真不明白,他老婆怎么变成这么势利眼了,想当年,她也爱好文学,而且是因为仰慕江维的才华才与他一起许下了共结连理这个普通愿望的。可是,自从结了婚后,他老婆就开始反对他再写涛了,她说,看到江维每天晚上,连电视也不看,傻傻地坐在那里冥思苦想,就觉得犯怵;她还说,诗是什么?看得少的时候以为怎么怎么样,看得多了,也就那么回事,没什么大不了的——诗人都是些很会骗人的骗子,我就是上了江伟这个骗子的当才瞎了狗眼嫁给他的。他老婆从来都不把江维叫作江维。当然,他老婆这么说也有她的道理,别人像江维那样的学历,大都已经在事业上小有成就,最不济的也是个科长副科长什么的,没有谁比江维更糟糕的了,在技术科里—呆就是十几年,专业职称倒是变了几次了,从技术员到助理工程师到工程师再到高级工程师,行政级别却是没有变化了,年年都是科员的身份。她说,把写诗的心思用在别的地方,别说炒股做生意做官这些事情了,就算只是摆地摊卖洗衣粉卖水果这种不上路的行当,也早就发了财了!他老婆这种话说得多了,江维不免觉得自己的自尊受到了攻击,就说些疯话来反客为主,比如:要是我像一部分人一样先富了起来,我早就有他妈的二奶了,你还敢指望我还能像今天一样在外头守身如玉?你也不看看你的丈夫江维我长得多那个,我这样跟你讲吧,以江维我这样的,再不济也能找到一两只鸡做情人!
  江维打完电话后,马上把电话关了,然后像想起什么似的,笑笑,重新把电话拿出来,开了。自从在会议厅里宣布把名字由江伟改为江维后,他的手机就一直关着,需要打电话时才开机。虽然,江维一再要求别人叫他江维,并且别人不这样叫时总是及时提醒,别人还是无法时时把这个放在心上。有人当面叫他江伟,他会马上打断他的话头,提醒对方他叫江维不是江伟,但如果对方在电话里这么叫他,就有点不好意思纠正了,所以,他有点怕接听电话,“喂,是江伟吗?”他不知道应该回答是还是不回答好。现在好了,几乎半个城市的人都知道了江伟从此不再叫江伟,叫江维,也就没有再把电话关上的必要了。
  江维没有想到,他只是打了九个电话,却来了四十个人,几乎囊括了全城的文人骚客;不多不少,把全晋源饭店的小厅都坐满了,刚好开四桌酒席,好像他的这个寿筵是早有预谋的大肆庆祝一样。
  第二天,晚报一名记者在报纸屁股上发了条消息,介绍了此次盛会,称,此乃本城十余年来最盛况空前的文人聚会,由此可见,原名江伟的著名涛人江维,其影响力、号召力,仍旧响当当。同时,在副刊上发了江维的一组诗。
  他老婆知道了这件事后,说,江伟你若是正经摆酒席请客也罢了,好歹还能收些礼金,你这么弄算怎么回事?简直就是拿肉包子打狗,我呸!说着说着,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更生气一些,就对江维发出了一个惩罚性命令,她要他每天晚上睡觉前做五十个掌上压,少一个都不让他上床。他老婆还说,看来你们这些所谓的文化人,真是太寂寞了,一有风吹草动,就恨不得天下大乱,可怜哪!
  从那时开始,赵平原就把江维叫成江维叔叔了。他的理由是,对于江维,他已经由原来的平视转变为仰视了,所以只好把江维叫做江维叔叔,以表尊敬。
  江边长着一排数百棵白玉兰树,正开着满树象牙白色的小花,气味芬芳、清爽,随着从江上吹来的微风向四处飘浮。赵平原看到江维坐在路灯下面,他身后的那两盏圆圆的路灯在他的身后发出柔和的米黄色光线,在灯光的映照下,他的脸是黑的,看不清五官,脸的周围像包裹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金边。
  桌子上有一碟田螺,一碟清水菜心,一碟炒米粉,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还有两个空的啤酒瓶。赵平原悄悄在江维前面坐了下来,把他吓了一跳。
  赵平原说,江维叔叔你的晚饭也是在这里吃的吗?江维说,是。赵平原于是就笑,说,你在这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江维说,我写了两首诗。说着就把稿纸递给赵平原。赵平原只望了一眼就说,好酸哪——江维叔叔你谈恋爱啦?江维很做作地说,去,别跟你江维叔叔开这种玩笑。赵平原说,叔叔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选这个地方?说完也不用江维回答,顾自又说,如果我找你我也知道你一定会选这里的。
  于是又叫了两瓶啤酒几碟小菜。江维说,平原你多喝点,我已经差不多了。赵平原说,几个小时才喝了两瓶也叫差不多,叔叔你就别逗了,你可是海量哪。江维却不理他,抬头看了看天空,说,今天的月亮好圆。赵平原接口道,赶紧再作一首诗。
  笑过之后,江维说,平原,有时真羡慕你,这么年轻,又是没心没肺的。赵平原大笑,说,叔叔你批评我啊。江维不再说话了,连笑声也变得小了些,仿佛被赵平原无所顾忌的笑声弄得很不舒服一样,有一种类似于郁郁寡欢的忧伤在他的脸上暗暗浮动。赵平原在一怔之下,想起他刚写的那首诗,不免多了个心眼,他知道江维心里一定有些什么想告诉自己,又有点犹豫,他实在是太了解江维了,跟江维在一起,在感觉上就像跟在学校时跟那些没走出过大学校园的教授在一起一样,很古典的一种感觉。
  嫂子什么时候才回来?赵平原问。他把江维叫作叔叔,多少带点戏谑的成分,叫他老婆却是一本正经地和大家一样叫嫂子。赵平原一个人在佛山,有时候想吃点好的又没有人请客,就跑到江维家里蹭饭。每次,他老婆都是拿家中最好的东西来招呼他,对他说,平原小朋友,你又是一连好多好多天没有同时吃过两个以上的菜了?所以不管江维在他面前发多少自己老婆的牢骚,他都是听不进去,对他老婆还是非常的尊敬。他常对江维说,一个女人,能对丈夫不上路的朋友那么周全,真不容易,再糟糕也糟糕不到哪里去。还有四个月,江维说。赵平原先是笑笑,然后说,还有四个月,还够时间发展一段或者两段婚外情哦。江维听到这话,被口里的啤酒呛得咳嗽了两声,说,看你说到哪里去了,你以为我总是像你一样没有责任感吗?赵平原说,呸,假正经,江维叔叔你在我面前就不用装了,你以为你是谁啊?
  我想写篇小说,江维顾自转换了话题,说,我想了一个故事,说的是几个朋友在酒吧里聊天,聊着聊着,打起赌来,叫一个人到对面的药店里买避孕套,结果这个人在买的时候碰到了熟人,吓得连忙跑到外面来,正好被一辆冒失的汽车撞死,连头也飞到别的地方去了。平原你说,这些场景怎么设计才好? 赵平原说,首先,我认为,买避孕套这种事情很平常,没什么值得脸红的。第二,你诗歌写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改写小说呢?
  老婆不在家,无聊得很——写诗呀——涛歌有时候表达不了这么多——你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很多,很多——废话,看来江维叔叔你还是太清醒了,喝酒喝酒,喝醉后你就会对我说真话了——我现在说的都是真心话——狗屁——当然,平原呀,叔叔有时候真羡慕你哪,还没有结婚,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多好——说的什么话,你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没有性生活的生活不是真正的生活啊,叔叔你别总是这么书生气好吗——就你这种淫荡的人还能缺少性生活?打死我也不相信,连我都——我说你一定是被哪个狐狸精迷住了嘛,说吧,到底是谁 ——什么狐狸不狐狸的,说得那么难听——是青青吗——不告诉你——不告诉我,那你叫我出来干什么——喝酒——也不知道你是喝醉酒,还是被什么鸟人改头换面了,今天居然左一个性生活右一个淫荡,我清高的江维叔叔呀,你以前不是说这些“性”之类的字眼你说不出口吗——唉,叔叔我已经是几十岁的人了,什么没经历过?这算什么——都经历过了?包括婚外恋?听说当年你可是有很多女学生的哪——哦,平原,你说话可要注意分寸,再这么说话我可是要生气的——听说当年你跟某女诗人——那是没结婚的时候的事了——现在还藕断丝连——去,别总是拿我开涮——
  青青是江维的同事,赵平原见过几次,上个月,有朋友在城区艺术中心旁边的香格里拉西餐厅请客,青青正好也在。在佛山这种小地方,很容易就能碰上个把与自己有点牵连的人。赵平原觉得青青的谈吐还算得体,人也漂亮,但又觉得她的那种漂亮中搀杂着点不地道的成分,至于在什么地方不地道,却又是不得而知,总之是一种感觉。
  那天江维加班。江维的老婆在新加坡受训,儿子在父母家里,回到家里也是一个人,天气又热,所以下班后,江维就在单位饭堂里吃晚饭,然后回到办公室里,开着共产党的空调,看小资情调的小说。那些天,青青为了测试一组试验数据,已经一连加了好几天班,人也显得有点儿憔悴。这天,好像老天要成全他们一样,天黑前还是好好的,天刚刚黑下来,就下起倾盆大雨来,一直下到差不多十点多。快十点时,一直低头工作的青青突然脸色大变,冷汗直冒,她说,江工,你有没有糖,我的低血糖又犯了。江维吓了一跳,说没有,看到青青脸色青得可怕,就要青青等着,自己冲到单位门外的士多店里给她买糖和饼干,自然是被雨淋得湿透了,自来卷的头发像一条条乖巧的蚯蚓一样弯弯曲曲地紧紧贴在他的头上、额上。青青吃过糖和饼干后告诉江维她没有吃晚饭,今天本来想早些回去的,没想到一场雨下了这么久。江维说,这场雨是专门为我们下的。青青没听清这句话,就问,江工你说什么?江维说,你刚才的样子好纤纤弱质哦。青青又问,江工你喜欢纤纤弱质的女孩吗?江维一怔,说,哦,哦。后来,江维就穿着全身湿透了的衣服,顶着一头蚯蚓一样的头发,陪青青吃完宵夜,再把她送回家,然后不轻不重地感冒了三天。在青青家楼下,青青说,江工,你的衣服湿了后,真性感。一句话,把江维吓得不轻,那一惊,一路惊着回到家里还没有惊完。
  年轻人赵平原也不得不羡慕中年人江维,有那么得天独厚的条件,这么大年纪了,还是胳膊是胳膊,腿是腿,小腹是小腹,胸是胸,屁股是屁股,脸是脸,不说才气这类俗玩意儿,单凭相貌,轻易就能把女性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的身上来。江维成熟、优雅,加上一气写了二十多年的诗歌,不自觉间就沾染了不少对女性很有杀伤力的俗称为忧郁的那类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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