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2年第4期

雅如世界

作者:孙 喻




  你到过乡下吗?你深入过乡下的青纱帐吗?
  雅如去过。
  雅如曾经在那里生活过二十几天。二十几天,在人生的旅途中不过是短暂一瞬,而对雅如来说那里却是改变她由女孩走向成熟女人的极致境地。人说青纱帐是男人的世界,雅如却说青纱帐是女人的蓝天。她在被那光鲜的湖蓝色所覆盖的瞬间,脑海便倏然冒出"青纱帐是女人的蓝天"这句话。
  多少年过去了,那片绿郁葱葱的青纱帐始终像画面一样,颇具动感地跳跃在雅如眼前。她清晰地知道,生命中有许多东西是会被人永远珍藏的,就像天上的星星和太阳一样,永远不会随风而逝。
  大三的暑假里,雅如随父母回老家为爷爷奔丧。就在那天,她第一次见到大学刚毕业回故里看望年迈祖父的朝阳。那天,朝阳替代祖父为雅如爷爷送殡,在混乱陌生的人群中,雅如一眼就攫取到那高高的个子、有着一头拳曲黑发的大男孩。当时,一种言说不明的情绪让雅如总是不能自己地觑眼偷看那个男孩,每当她的眼神追寻到他时,那双目光也正以奇异的神韵迎接着她。后来,这种目光多了,自然就撞击出了火花。十几天后,雅如和朝阳俨然一对早已相知相悉的朋友了。时光在短暂的过程中逗留了一下,就疾步如飞地向前滑去,一晃雅如要返校了。临行的前一天,两人在朝阳祖父家依依话别。朝阳说,出去走走吧,就漫步在夏季的夕阳中。
  乡下的黄昏很美。暮霭中的村庄炊烟袅袅,绿色的田野及远山笼罩在金黄色的夕阳下,是一道迷人的风景线。"多像一幅油画啊!"朝阳感叹道。
  雅如恬静地笑着。那一刻,仿佛预感到自己的生活将要翻开新的篇章似的,她心跳如鼓地怀着激越的情怀和朝阳走进深深的绿色青纱帐……这时,四野阒寂无声,只有身边的玉米叶子被他们的身体不时划出刷刷啦啦的声响c雅如不免胆怯,心里慌慌的不由靠近朝阳的身体,"不会有蛇吧。"她说。
  朝阳笑了,雅如怜爱的模样让他心动,"小时候我经常捕蛇玩呢。"说着,他轻揽着她的腰,继续低语着向深处走去。
  那天他们聊得很多,也很深,很多年后,雅如依然清晰记得朝阳当时的神韵。他说雅如,你是个让人看一眼就忘不掉的女孩。说这话时,朝阳眼中闪烁着炽烈的火焰。雅如心中一动,她是个纯洁漂亮的女孩,尽管身边不乏追求者,但始终没对哪个男孩儿动过心思。然而,朝阳的这句话却令她怦然心动,只觉有种潮水样的东西在涌动撞击着她的心灵,然后就听到自己如鼓的心跳声。倏地,不远处又是一阵刷刷啦啦的声响,雅如心悸地"D日呀"一声扑向朝阳的怀抱。
  朝阳搂着她,温柔地贴着她耳边说:"雅如,你看是小兔子。"
  雅如从朝阳的怀里钻出来。一只通身雪白红眼睛的小兔在不远处调皮地与他俩对视着。"哇,好可爱!"雅如发出一声赞叹,似乎忘了刚才的耳热心跳,她拉着朝阳追了上去。
  朝阳被雅如的情绪所感染,也像孩子似的随着小白兔跳来跳去。当雅如的身体向前倾倒时,他灵巧地一个箭步跃到她面前,顺势将她搂到怀里。此刻时间停滞万物静止,二人如木雕泥塑般相依相拥地站立着,彼此只听到对方咚咚的心跳声。很久,朝阳捧起那张绯红的脸,当他的目光在那张充满了激情与渴望的红唇上停顿下来时,他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后来二人双双倒在了那片被蓝天覆盖的青纱帐下。那时,西边的太阳还在做着最后的燃烧,四溢的明晃晃的金色光线透过青纱帐变得斑斑驳驳。一切在自然的程序中开始,又在自然中过去,小白兔在目击人世间的男欢女爱后慌乱地蹦跳着向青纱帐深处跑去……
  雅如作为女人的第一次是在青纱帐中完成的。这一切便成为她终身难忘翻不过去的一页。
  然而,雅如终究没能做朝阳的新婚妻子。
  这就是命!雅如如是说。
  那时雅如正准备调往朝阳所在的省城。父母虽说舍不得她,但婚嫁乃小女之必然,"女不大由娘"啊,他们伤感着也只好随她而去。
  一天,雅如的好友肖依打来电话,说她在家乡的男友子江要来。肖依说她现在县城,采访任务没结束,赶不及去车站接子江,让雅如帮帮忙。肖依最后在电话中笑道:"雅如,子江怕是一见了你就走不动路喽。"
  "去你的!"雅如不喜欢这样的玩笑。
  郝子江的名字雅如并不陌生,常在肖依口里听到子江长子江短的,只是不曾谋面而已。根据肖依描绘的模样和自己的想象,她举着一块写有"接郝子扛"的牌子,站在火车站的出口处仔细打量旅客中的每一个男人,直到出站口稀稀落落没了人影。
  雅如怅怅地,寻思要么是自己错过了时间,要么是郝子江没来。她心里做好了准备,肖依这小厉害丫头回来见不到心上人看怎么罚她吧。雅如想着肖依对她诸多恶作剧形式的惩罚时,就笑了。正准备离去,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出现在她眼前。
  男人看了看牌子上的字,将一双眼睛在雅如脸上停下:"是雅如吧,您接郝子江?"
  雅如微蹙了蹙眉,她讨厌那双有点儿色迷迷的眼睛,不置可否地看着他。她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男人就是那个快被肖依嚼烂了的"郝子江"。
  郝子江一路侃侃而谈。他说肖依常提她,雅如比他想象得还要漂亮有气质。
  这话于初次见面的雅如来说不免有轻浮不稳重的感觉,她想,肖依的标准不过如此。
  雅如略犹豫了一下,将郝子江带到自己家里。这个时间,还没下班,能去哪儿呢,好在肖依说她晚饭前赶回来。
  人生就是这样,许多事往往是在瞬间注定的,也许很偶然的一件小事,就有可能导致一个人的命运而从此改变。假使雅如性格中少一份温婉再多一份虚伪,假使她再成熟复杂一些,事情的结果恐怕就不是后来的样子了。然而雅如就是雅如,性格即命运,她的性格造就了她人生之路的转折,由此使她一生注定要经历许多磨难。
  那天,父亲单位组织秋季二日郊游,母亲一同去了,家里没别人。雅如的钥匙刚插进锁眼里,就听到屋内的电话声响作一团。
  "肖依呀,我们刚进屋,你怎么还不回来呀?"雅如对着电话嚷道。
  "对不起雅如,手头的事没处理完,一时半会儿我还回不去,子江就拜托你照顾了。"
  当着郝子江的面雅如自然说不出什么,只好哼哈应着。
  "依依呀,不急,不急,你忙完了再回来,我这里有雅如,你放心好了。"郝子江接过电话说。
  电话那端肖依大约说了什么趣话,惹得郝子江哈哈大笑,他看了一眼雅如,继续笑着对电话说:"怎么会呢,看你说的。"
  晚饭雅如请郝子江到门口饭店吃的。饭间雅如才正经打量起郝子江:这是个很典型的南方男人,个子不高,瘦瘦的,倒是显得挺精干,只是那双晖睛,总像褐色的珠子要随时从眼眶中脱落出来一样,给人一种难受的感觉。雅如几次憋住不敢笑出声,她真想对郝子江说,你眯着点儿,留神掉出来。郝子江对雅如的感觉浑然不知,他普通话讲得不错,嘴皮子也很溜,说起来滔滔不绝使人插不上言。在那天他们聊得很多,也很深,很多年后,雅如依然清晰记得朝阳当时的神韵。他说雅如,你是个让人看一眼就忘不掉的女孩。说这话时,朝阳眼中闪烁着炽烈的火焰。雅如心中一动,她是个纯洁漂亮的女孩,尽管身边不乏追求者,但始终没对哪个男孩儿动过心思。然而,朝阳的这句话却令她怦然心动,只觉有种潮水样的东西在涌动撞击着她的心灵,然后就听到自己如鼓的心跳声。倏地,不远处又是一阵刷刷啦啦的声响,雅如心悸地"D日呀"一声扑向朝阳的怀抱。
  朝阳搂着她,温柔地贴着她耳边说:"雅如,你看是小兔子。"
  雅如从朝阳的怀里钻出来。一只通身雪白红眼睛的小兔在不远处调皮地与他俩对视着。"哇,好可爱!"雅如发出一声赞叹,似乎忘了刚才的耳热心跳,她拉着朝阳追了上去。
  朝阳被雅如的情绪所感染,也像孩子似的随着小白兔跳来跳去。当雅如的身体向前倾倒时,他灵巧地一个箭步跃到她面前,顺势将她搂到怀里。此刻时间停滞万物静止,二人如木雕泥塑般相依相拥地站立着,彼此只听到对方咚咚的心跳声。很久,朝阳捧起那张绯红的脸,当他的目光在那张充满了激情与渴望的红唇上停顿下来时,他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后来二人双双倒在了那片被蓝天覆盖的青纱帐下。那时,西边的太阳还在做着最后的燃烧,四溢的明晃晃的金色光线透过青纱帐变得斑斑驳驳。一切在自然的程序中开始,又在自然中过去,小白兔在目击人世间的男欢女爱后慌乱地蹦跳着向青纱帐深处跑去……
  雅如作为女人的第一次是在青纱帐中完成的。这一切便成为她终身难忘翻不过去的一页。
  然而,雅如终究没能做朝阳的新婚妻子。
  这就是命!雅如如是说。
  那时雅如正准备调往朝阳所在的省城。父母虽说舍不得她,但婚嫁乃小女之必然,"女不大由娘"啊,他们伤感着也只好随她而去。
  一天,雅如的好友肖依打来电话,说她在家乡的男友子江要来。肖依说她现在县城,采访任务没结束,赶不及去车站接子江,让雅如帮帮忙。肖依最后在电话中笑道:"雅如,子江怕是一见了你就走不动路喽。"
  "去你的!"雅如不喜欢这样的玩笑。
  郝子江的名字雅如并不陌生,常在肖依口里听到子江长子江短的,只是不曾谋面而已。根据肖依描绘的模样和自己的想象,她举着一块写有"接郝子扛"的牌子,站在火车站的出口处仔细打量旅客中的每一个男人,直到出站口稀稀落落没了人影。
  雅如怅怅地,寻思要么是自己错过了时间,要么是郝子江没来。她心里做好了准备,肖依这小厉害丫头回来见不到心上人看怎么罚她吧。雅如想着肖依对她诸多恶作剧形式的惩罚时,就笑了。正准备离去,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出现在她眼前。
  男人看了看牌子上的字,将一双眼睛在雅如脸上停下:"是雅如吧,您接郝子江?"
  雅如微蹙了蹙眉,她讨厌那双有点儿色迷迷的眼睛,不置可否地看着他。她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男人就是那个快被肖依嚼烂了的"郝子江"。
  郝子江一路侃侃而谈。他说肖依常提她,雅如比他想象得还要漂亮有气质。
  这话于初次见面的雅如来说不免有轻浮不稳重的感觉,她想,肖依的标准不过如此。
  雅如略犹豫了一下,将郝子江带到自己家里。这个时间,还没下班,能去哪儿呢,好在肖依说她晚饭前赶回来。
  人生就是这样,许多事往往是在瞬间注定的,也许很偶然的一件小事,就有可能导致一个人的命运而从此改变。假使雅如性格中少一份温婉再多一份虚伪,假使她再成熟复杂一些,事情的结果恐怕就不是后来的样子了。然而雅如就是雅如,性格即命运,她的性格造就了她人生之路的转折,由此使她一生注定要经历许多磨难。
  那天,父亲单位组织秋季二日郊游,母亲一同去了,家里没别人。雅如的钥匙刚插进锁眼里,就听到屋内的电话声响作一团。
  "肖依呀,我们刚进屋,你怎么还不回来呀?"雅如对着电话嚷道。
  "对不起雅如,手头的事没处理完,一时半会儿我还回不去,子江就拜托你照顾了。"
  当着郝子江的面雅如自然说不出什么,只好哼哈应着。
  "依依呀,不急,不急,你忙完了再回来,我这里有雅如,你放心好了。"郝子江接过电话说。
  电话那端肖依大约说了什么趣话,惹得郝子江哈哈大笑,他看了一眼雅如,继续笑着对电话说:"怎么会呢,看你说的。"
  晚饭雅如请郝子江到门口饭店吃的。饭间雅如才正经打量起郝子江:这是个很典型的南方男人,个子不高,瘦瘦的,倒是显得挺精干,只是那双晖睛,总像褐色的珠子要随时从眼眶中脱落出来一样,给人一种难受的感觉。雅如几次憋住不敢笑出声,她真想对郝子江说,你眯着点儿,留神掉出来。郝子江对雅如的感觉浑然不知,他普通话讲得不错,嘴皮子也很溜,说起来滔滔不绝使人插不上言。在一通天南地北的神侃后,他说:"雅如你和肖依是朋友,朋友的朋友来了,朋友不在,你自然该代替肖依喽,肖依的朋友也就是你的朋友嘛,反过来亦如此,肖依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喽。今天咱们虽初次见面,但在我心里你早就是老朋友了,那么无论从哪个角度讲咱们今晚都要喝一杯,为朋友--算是接风吧。"
  雅如让郝子江绕口令似的说了一通,倒也无话可说,可笑了,心想此人别看其貌不扬,风趣还倒是真的,就和他喝下第一杯。雅如一向滴洒不沾,这一杯下去就使她脸上泛起了红潮。
  郝子江看着面若桃花的雅如不禁有些心猿意马,他定定地盯着她,手中的筷子在关空中,欲将雅如吃到肚里似的。直到雅如"嘿"了一声,他才赶紧将另一只手上快要燃到手指的烟头掐灭。调整好思绪,他拿起那瓶红葡萄酒说:"哦,刚才那一杯是见面礼,这第二杯则是庆贺,为了我和肖依的重逢。"
  "我真的不行,要庆贺等肖依回来再庆贺吧。"雅如摆摆手,挡了郝子江伸过来的手。
  郝子江深深叹了口气:"肖依还说她和你亲如姐妹,好得不分你我呢。哼,就赁这,我看你们亦不过如此罢了……"
  雅如瞟一眼郝子江那双快要流出来的眼珠子,扑哧笑出了声,他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实在令雅如忍俊不禁。
  郝子江见雅如高兴也放松了刚才故意绷起的脸,又趁机讲了一个有关他们南方人的笑话。雅如在笑后之余又想,此人倒也真有他可爱之处呢,难怪能讨得肖依的喜欢。那顿饭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自然和欢快起来,而雅如也在充满了趣味的气氛中不知不觉又喝了不知多少杯洒。
  那晚雅如不知怎样和郝子江回的家。当早晨的阳光和地从窗外射进屋子里时,当她清楚了自己和郝子江一丝不挂地躺在父母的双人床上共眠了一个夜晚后,她才发现一切都变得那么令人不可思议那么糟糕透顶。那一刻,是天崩地裂世界末日的感觉,她撞墙的心思都有。然而,就是悔青了肠子,又有何用?一切已变得无可挽回了。
  后来,雅如用特快专递的形式给朝阳发了一封短信。很短。只言片语说自己另有所爱,对不起朝阳。朝阳在异地的电话都快拨烂了,雅如就是不接。无奈,朝阳只得坐了一天两夜的火车专程来找她,而雅如此时已易主做了他人的新娘了。
  肖依恨透了一个曾是她心上人,另一个则与她亲如姐妹的好朋友,盛怒之下离开了这座使她伤心不已的城市。
  后来雅如对年轻于自己的贾小琳说,这是经验教训啊,做女人千万不能放松自己,否则一不留神就会栽到男人"温柔的陷阱"里,而男人始终善于布置各种各样的陷阱。她还意思不明地说,男人是大灰狼,女人可千万不能做"东郭先生"啊。
  婚后的生活并不尽如人意。在拥有了雅如后,郝子江原形毕露,他除了有一张巧稳中有降如簧的嘴巴外别无是处。一个不思进取胸无大志的男人,哪怕仅有一份责任感或许也会为雅如接受,但非常遗憾,郝子江连这最起码的一点都不具备,尤其是在有了儿子后,他每日无所事事,好像喝酒是他生活中的种,有时甚至大打出手。雅如曾试图改变这种糟糕的生活局面,初时,她对郝子江身上的劣迹总是遁遁善诱,她想改变他,使他最起码成为一个有首先有教养的男人。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这是徒劳的,每次给她带来的则是更深的苦恼和伤害。道不同不相为谋,俩人既不同德亦不同心,那道看不见的屏障在他们之际间是很难逾越很难掘掉的。在各种努力均以失败告终后,雅如才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傻最蠢最笨的女人了,她简直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自己才好。她放弃了。她平静了。可想而知,这种日子让人感到有多么沈郁多么的颓丧多么的不尽如人意。恨郝子江恨自己,更恨那个使她丢失一生幸福的夜晚。但一切终已成为过去成为现实,自己酿的水加了漂白粉一样。酸涩地过着。令雅如痛苦的是,蓝天下的那片"青纱帐"始终霓虹灯似的在她眼前闪烁。
  朝阳终究是她忘不掉的过去。
  雅如的单位这些年一直不景气,郝子江这时也下岗蹲在家,她不想一家人陷入生活的窘境,于是前年年初输了停薪留职手续,在家门口开了一个服饰店。很快,这个小店以雅如独特的审美眼光和经营方式拥有了许多回头客户,很红火。去年仲秋之际,她在离家近一百公里处的邻市阿城市巨繁华地带以贷款的形式承租了一幢大酒店。闲居在家的郝子江这时才重新审视起这个当年他只图漂亮不择手段弄到手的老婆来,看来她不仅是花瓶,原来还可以做钞票印制机呢。
  郝子江忽然变得温顺起来,他关心雅如亲儿子,后来,以关心雅如身体为由,竟提出要管理酒店来。"那不行,因为酒店目前还未完全步入正轨。"雅如断然说。
  雅如恍然明白,原一类"项庄舞俞,意在沛公",他并非是悔过改新啊!她想了想,无论郝子江怎样可恶,他毕竟是儿子的父亲呀,那个准备盘出去的服饰店莫不如交给他算了,好歹也让这个游手好闲的男人有点正事干。她说服郝子江,以高薪聘请自己的朋友贾小琳帮忙来打理,目的是店里有个明白人能让她放心。
  周末的一个傍晚,雅如终于狠心放下酒店的生意,开车回到自己的城市。自从酒店开张后,她无暇顾及儿子,郝子江又不愿带,只得将儿子放到父母那里。儿子很乖,学习知道用功,是她心中慰藉。告别爸妈和儿子,雅如回到自己家时,业已午夜时分了。郝子江没在家,她打他的手机问他在哪里,郝子江说进的货刚卸完正在回家的路上。不知为什么,雅如没告诉他自己业已回来,草草洗涮了一下就上床睡去了。一觉醒来,天色放亮,看着身边整齐的被子,她又拨郝子江手机,但里面传出"用户已关机"的声音。雅如心觉蹊跷,但多日的劳累使她来不及细想什么,又昏昏睡去。
  上午九点多,雅如终于从困乏中醒来,略作收拾,她便去了服饰店。郝子江颇感意外地问,不是说这几天忙,不回来吗?雅如说临时有事回来办一下。郝子江说昨晚睡得太晚,他也是刚来。雅如看他一眼,似乎无意问了句从哪来,郝子江想都没想,随口答"当然从家来"就脱掉上衣忙着去柜台前了。雅如本想戳穿他,但想了想,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她问:"小琳呢?"
  "哦,去送货了。"
  雅如随意在店里转了一圈,然后回到库房从郝子江的上衣口袋掏出他的汉显寻呼机,发现她不在的日子里,一串传呼几乎都是一个她熟悉的女人打的。她的心陡地颤了几下,怔在那里愣起神来。后来,外面客户的说话声惊扰她,她不动声色地告诉郝子江,说酒店太忙,她可能三五天内回不来。就走了……
  这天晚上十一点多,雅如猛地推开家门。她看见比她惊恐一万倍的郝子江赤身裸体站在客厅的中心,手里端着的茶盘上放着两杯红光摇曳的葡萄酒。
  雅如预感到屋子里一定有让她触目惊心的一幕,她冷冷地推开郝子江,径直走进卧室。卧室里橘黄色的台灯发出刺眼的光芒,一个女人旖旎地拥被而坐,看到疾步进来的雅如,她本能地扯起被子往裸露着的胸脯上遮盖。雅如伸手想拽那女人,旋即又无力地放下。她的学识及其教养使她不会像市井泼妇那样碰到这种事情大吵大闹,然后将一对狗男女拖到大庭广众之下让他们曝光。她觉得用不着那样,她和郝子江的心早巳远离了,或者说从来就没在一起过。既然没有爱,既然没有情,还在乎什么?还在乎这个家会分崩离析么?只是觉得有些恶心罢了。她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以低沉平静的语调用手指着那个女人说:"你--贾小琳,我要你立刻消失在我眼前!"
  "雅如姐,我……"贾小琳羞愧得不能自己,惊慌地套上衣服。
  "滚!--"雅如怒不可遏。
  贾小琳狼狈地逃出门去。郝子江"扑通"跪在地上:"雅如我向你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念及儿子你原谅我吧。"郝子江抱着雅如的大腿涕泪横流。
  郝子江拙劣的表演令雅如作呕,这是第几次她懒得想也不愿想了,他早已让她伤透了心,情知是演戏,还会为之所动吗?"离!离婚!"雅如决心摆脱这种尴尬的生活局面。郝子江没了招,最后将一把蒙古刀扎在雅如面前的桌子上:"你实在是要离,这把刀会让一切都了结得一干二净!"
  雅如怔住。
  她绝不相信郝子江会就此收敛流氓恶习,她了解郝子江甚至超过了解自己,这是个有了钱会更花心更流氓的男人。但同时她也清楚,郝子江不想离婚是他在经济上目前尚依赖于她,让他舍不得的不过是眼前的利益罢了。不过眼下她也不想闹得天翻地覆,这个流氓急了真的什么事都会做出来,而酒店生意目前也使她暂时无暇分心。雅如看一眼桌上闪着寒光的蒙古刀,那刀好像郝子江凸出的金鱼眼似的,咄咄逼人地注视着她,使她不得不又一次向这个无赖男人妥协。她鄙夷地看他一眼,摔门而去。
  深秋的夜晚,冷风瑟瑟,雅如茕茕孑立在街上。这时她想起朝阳,想起蓝天下那一片青纱帐。透过寒冷的秋风,雅如的双眼迷蒙了,一丝落寞袭上她的心头。事业上的奋进使她有时忘掉了生活中的许多不幸,虽然她在经济上人格上是独立的女人,但感情世界里的漏洞需却要靠精神去填补。她好想靠在哪儿歇息一下,哪怕是片刻功夫,但哪里又是她休养生息停泊的港湾呢?
  除了酒,郝子江恐怕喜欢的就是女人了,尤其是漂亮女人。那年在火车站见到雅如时,他的眼倏地亮了,发誓一定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他曾听肖依说过,雅如和她的男友相爱很深,他在心中冷笑了一下,想,什么深不深的,只要是自己想要的就要不择手段地去掠取,到手的才是属于自己的。因而那天他竭尽全身之能哄得雅如开心,一步步将她引上钩,然后趁其不备使其失身。当他和雅如以闪电般的速度成婚后,他知道自己只是拥有了雅如的身体,而并没赢得她的心。雅如的温文尔雅以及两入学识上的差异将他俩迅速隔断开来,很快,诸多矛盾暴露无遗。郝子江骂,老子就是天下第一,想改造我的那个人还没生出来,你他妈就省省吧!就像他们家乡男人常爱说的那样,到手的女人就是马,任他骑来任他打,该由他来管教女人,事情怎能本末倒置呢?他将雅如美好的愿望看成是对他的一种束缚。后来,与雅如的不和谐渐渐使他变得狂躁不安,他觉得家还不如客栈让他感到舒心和随意。儿子怎么看也不顺眼,好像他就是那个曾经和雅如相爱很深男人的影子一样在他眼前晃。既然如此,总得要找一个释放口啊,否则积郁在心的不满怎么排遣掉呢?于是,他只有变本加厉地折磨老婆和孩子。这也是郝子江除了喝酒之外的又一乐趣。
  一天晚上,他喝得酒酣耳热,而后便拽着雅如往床上拖。六岁的小遥对爸爸早已厌恶透顶,就故意把碗筷弄得叮当乱响,以示对爸爸行为的抗拒。不入耳的声响搅得郝子江情绪大跌,他立刻放下雅如横眉竖目地扯过小遥,拳脚相加将他一顿臭打,小遥被打得鬼一样哭叫。雅如隐而不发,只是护着小遥。有什么办法呢,如果不是为了儿子,她还能和这个男人到今天吗?
  嚎声中,小遥仍忘不了谴责他的混蛋爸爸:"爸爸--不要脸,总--总是欺负妈妈!呜呜……"
  郝子江怔了一下,随即操起酒瓶像疯狗一样扑向小遥:"龟儿子反了你,还敢骂老子,看老子他妈不劈了你!"
  眼看儿子要遭厄运,情急之下,雅如拼尽力气向郝子江撞去。
  狂怒中的郝子江被突如其来的外力击倒,他龇牙咧嘴面目狰狞地仰面躺在地上,一双睅睛让人更感到恶心了。雅如怒向他:"够了郝子江!你整天喝得烂醉如泥,不怕影响你在孩子心目中的形象吗?!"
  雅如流着泪抱起蜷缩在地的儿子:"太过分了,小遥可是你的儿子呀,你竟然下得了手!"顿了顿,她又呜咽着说,"如果这样下去,我们还是分开吧!"
  郝子江并不为雅如的话所动,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恼羞成怒地一把掀翻了桌子:"反了你臭婆娘,我看不打你不知什么是厉害!"他骂着扑过来。
  看着杯盘狼藉的一地,小遥吓得忘了哭泣,他瞪着惊恐的一双大眼,怀疑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这是自己的亲爸爸吗?怎么和电视里的坏蛋一样呢!
  "闹吧,闹吧!"雅如心灰意冷,这种场面究竟有多少次,她已无心再去梳理再去回忆了,她怜爱地抱起儿子闪身进了屋。
  "臭婆娘,你他妈往哪儿躲!"郝子江越发来劲儿,抓起地上的碎碗瓷踹开门。
  屋子里的母子俩正搂着相互擦眼泪,听到门响同时抬起头,雅如只见眼前倏地飞过一黑物,便本能地将头一偏,只听咔嚓一声,碎瓷擦着她脑门飞到墙上又弹落在地。雅如感到头部一热,一股鲜红的血水顿时透过她散乱的头发汩汩流下来,在雪白的衬衣上浸泅,像红梅花儿一样开在她胸前。
  "血--妈妈!"小遥惊恐万状地尖叫着。
  雅如漠然地看了郝子江一眼,冲儿子凄楚一笑:"小遥,别怕,咱们去姥姥家好吗?"
  小遥怯怯地看了一眼歪在床上呼呼睡去的男人,使劲点了点头。他早熟的样子让雅如心里很酸涩。
  雅如在伤口处抹了药,收拾妥帖,与儿子一同走出充满血腥味的家。
  "妈妈,我以后再也不叫他爸爸了!"路上小遥天真地对雅如说。
  "傻孩子,可他就是你爸爸呀!"雅如苦笑看着儿子。
  "爸爸坏!"小遥将地上的一块石头向远处狠命踢去,"出门让汽车轧死他!"他用他有限的恶毒语言来诅咒自己的恶魔爸爸。
  正是春天的时候,晚风暖暖的,如涓涓细雨一样,打在路旁枝叶繁茂的槐树上,打在雅如身上。雅如牵着儿子的小手,默默地走着。
  "哼,早晚有一天,我要杀死他!"突然小遥发出一种与之年龄不相符的凶狠声音。尽管那是十分稚嫩的童音,雅如还是被惊得一跳。
  "小遥,不许胡说。爸爸有缺点,但无论什么时候他也是你的爸爸。"雅如蹲在地上仰头望着儿子说。
  "他老是打我们骂我们,每天除了喝酒他不会干别的,我不承认他是我爸爸!"小遥固执地一副童年老成的模样。
  雅如实在不知道和小遥说什么好。儿子才六岁啊!六岁正是天真烂漫心无邪虑的年龄,可小遥他……
  雅如的心愈来愈沉重,沉重得像一辆不堪重负的破牛车,在夏天的夜晚中吟唱出吱吱嘎嘎的旧歌谣。她心中恨恨地:郝子江,你都给了儿子些什么!
  郝子江变得更加浪荡,工作中常常被领导斥责,被同事看不起,后来和单位的一个女工胡搞,人家的丈夫多次告到单位,刚巧这时单位缩编减员,一纸令下将他炒了鱿鱼。回家后他感到更是前所未有的落寞,雅如不冷不热不愠不恼的态度令他很恼火。他越发像一头咆哮的狮子,动辄大发雷霆。就在这时,雅如开起服饰店。经济状况的扭转,使他略收敛起恶劣的习性,他不再无故打骂雅如和孩子,只是不时管雅如要钱,有了钱就喝酒,偷偷去泡舞厅。雅如明知这钱郝子江根本没用来做什么生意,尤其是他接手服饰店后,更是如鱼得水,不必再觍着个脸向雅如要钱,仿佛这个店是他一手起家似的,进出多少与雅如无关。为儿子为家庭的宁静,雅如宁愿信他胡说八道,甚至不过问店里的情况。她用妥协用宽容换来了家里暂时的安宁,起码儿子不会每天战战兢兢地生活在阴影里了。除此之外,她还希冀什么呢?
  不知什么时候起,郝子江的眼睛开始追逐起雅如请来帮忙的贾小琳来。年过三十的贾小琳似乎永远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她打扮得入时性感,性格洒脱放荡不羁,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那种前卫女人。说起来她并不喜欢郝子江,甚至厌恶这个伧俗的男人,但后来是大把大把的钞票使她彻底屈服投向郝子江的怀抱。郝子江曾说过,钱是万能的,它能使你得到想要的一切,即使是理念再强,恐怕也难逃它的魔掌。不是吗?他看着正躺在他怀里的贾小琳问。利欲熏心的人总是一拍即合,贾小琳也不例外,俩人就这样鬼混到了一起。
  雅如岂能养虎遗患?在赶走贾小琳的当天晚上,她在街头徘徊了好久又回到那个与其说是家,实际莫如酒店让她感到温馨的房子里。她和郝子江谈判,结果是他不愿要那个对他来说意义不大的服饰店。这是个好吃懒做的无赖男人,他掂得清一个将要倒闭的服饰店于他来说简直太小儿科了,那能值几个钱!他看中的是雅馨酒店--一个年利润在几十万元的大酒店上,它才意味着当大款,做大老板呢。他做梦都想当大老板,有钱才能随心所欲,才能潇洒地活着,于是他冷笑着对雅如说:"一个小小的服饰店就想打发我,哪有那么便宜!"
  郝子江露出了流氓无赖相,他说要么雅馨,要么婚姻,二者任雅如选择其一,否则谁也别想好过。说着,将一把蒙古刀闪着冷厉的寒光在雅如眼前晃来晃去。雅如气愤至极,心在滴血,没想到这个无赖男人竟然狮子大张口。可雅馨却像她的另一个孩子,那里倾注了她全部的心血,怎么能在这时将它拱手让给这个泼皮无赖呢?可如果执意离婚,势必要打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眼下她哪有精力和时间去打官司呢?雅如思虑再三,答应继续帮郝子江维持服饰店的同时,他们的婚姻也继续续存下去。
  雅如感慨,明知夫妻的情分早已了无,却还要不得已地维持这份婚姻,她感到人性的悲哀自己的凄楚。有什么办法呢,活着真累啊!
  利益的驱使使郝子江不愿解除这份名存实亡的婚姻,这当然是下策,经济上不能独立的人又何谈人格上的独立呢!目前在经济上他还要依附于雅如,即便是同床异梦,但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又何尝不可以忍胯下之辱呢。他在等待时机,相信雅馨办公室里的那张大班椅迟早会非他莫属。
  雅如和郝子江谈判后已是次日凌晨五点了,她带着满腹心事酸楚地驱车回到阿城的酒店。她拒绝别人的关怀,在办公室里间的休息室精神恍惚地躺到晚上,朋友打来电话说要带几个客人来吃饭,非要见她。雅如略施淡妆的脸上隐隐带着些许疲倦,她强做颜笑与客人打过招呼后想抽身离去,然而那是一些有头有脸场面上的人物,说什么也不放她走。席间,有人让她喝一杯,说是慕雅馨女老板名而来,怎么也得给个面子。其实这算不得什么,若在平时雅如尚能应付自如,生意场这种情形很多,但那天不行,她还没走出郝子江和贾小琳带给她的阴影,灯红酒绿只会让她更添抑郁更加愁闷。其实对郝子江她早已死了心,哀大莫过于心死;让她接受不了的事实是贾小琳,那是她多年以诚相待的朋友啊!怎能做出这种有负良心对不起她的事呢?她很伤心,伤心之余想起不知去向的肖依。她一会儿想当年的自己就是现在的贾小琳,一会儿又骂自己怎么拿贾小琳和自己相提并论。

[2] [3]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