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2年第4期

波士顿三日

作者:王炳根




  
  一
  
  这次我到美国,专程访问了冰心的母校威尔斯利女子学院,这是我心仪已久的地方。
  威尔斯利女子学院位于波士顿的西郊威尔斯利镇,这里不仅富裕,自然环境也好,风景优美,一座座别墅住宅,掩映在彩色的丛林之中。
  火车在进入离波士顿不远的一个小站时,已是暮色时分。我看到有一位母亲带了她的孩子立于站台,车停后,有个高高的男子向她们走去,可能是她们的丈夫和父亲?男子先是拥抱妻子,之后和孩子拥抱,三个人便手拉手走出了车站,真有一点暮归的气氛。这个站前是一大片绿色的草地,有用于分隔的木栅栏,还有暮色,这都很让人想起中国田园般暮归的情景,只不过,此刻少了一头牛,多出一部车。
  列车的终点站是波士顿总站,当年冰心下车的地方。1923年10月9日,23岁的冰心在波士顿下车,那时,整趟列车上就她一个中国学生,前来接她的是燕京大学英文教师鲍贵思的父母亲鲍老牧师夫妇,冰心没有直接到校,而是在鲍老牧师位于默特镇火药街46号的家先住下来。我们这次没有到波士顿总站,而是在离总站还有两站地的Routel28站下车,行前曾与威尔斯利女子学院的步起跃教授Email上有约,就在这个站下车,步老师还说,还是一个新的车站,好泊车。
  在出站口稍候,步老师很快就将车开过来,上了车,告诉说,中文系的全体教师在一家中国餐馆等候,相约在那儿设宴为我们接风。步老师很快找到了那家中餐馆,我看到门前有一个中文的牌子,叫“北京鸭子店”。进到店里,他们已在那儿等候了。中文系的主任马静恒教授是台湾人,她的先生马教授也在场,便自我介绍道,她本不姓马,因为“嫁马随马”才有了马姓,引来一阵笑声,便也将我们初次见面的客套与客气一下子消除了,之后,马主任一一介绍,牟正蕴老师、陈岱老师、赵维娜老师、还有杜建真女士,所谓中文系的全体老师,也就这么几个人?马主任说,她们常来这儿吃中国餐,这家店的烤鸭特别好,今天特地来此为祖国大陆的学者接风。
  “北京鸭子店”的烤鸭在我看来,一般化,尤其是那用来夹烤鸭的面饼,又厚又硬,但他们都说很好吃的,可能是因为少吃中餐,所以才能吃出那样的好味。席间说到国内的情况,看过的电视剧,好像他们一点也不陌生,尤其是电视连续剧,像《大宅门》、《大明宫词》等,一一看过,我问,怎么看到的,答曰:VCD。步老师说,每次回国,在上海、南京就狂买各种VCD,回来的行包,净是CD、VCD,超重,回到美国便看了一个痛快,当即,他们之间便谈好了交换的节目。杜建真女士不在威校任教,出生在台湾,长大在美国,现在做生意,但对中国文化很感兴趣,到过中国的许多地方。她说,希望翻译冰心的书,将冰心介绍到美国。马主任说,目前,美国还没有一个权威的冰心著作读本,杜女士来做最好,她还是校友,更有意义。我觉得这个想法很好,我答应为他们提供资料,甚至可以根据需要,为杜女士的翻译选编一个本子,马主任还说,这个星期,配合你们的访问与演讲,中文系学生要读冰心的散文,就是描写威尔斯利女子学院的那几篇。
  欢迎晚宴,大概用了一个多小时。步老师是个有心人,为我们预订的COURT-YARD,是一家刚刚开张的花园酒店,美国人办的,属MARRIOTr酒店旗下,这里离威校只有五公里的路程。入住时,见我们用电子门卡寻找房间电源插头,步老师告诉说,美国没有那个设备,也不必为美国人省电,尤其是东部没有电力紧张问题,他们鼓励用电,美国的大楼晚上是不能关闭电灯的。稍作安顿,送步老师下楼,满地的落叶与远天的星星,感觉不出身在异乡。
  
  二
  
  第二天,醒得很早,阴天,没有太阳,但窗前的风景却是亮丽,有一棵高大的枫树,满树的秋叶有好几层彩色,黄的红的绿的还有斑驳的,就像一幅油画。9点,下楼,步老师的车也就在这个时候开到了酒店。按照安排,上午参观波士顿市容,参观哈佛大学。步老师先将我们带到他家用早餐,这是一幢二层别墅式的单独住宅,藏在公路旁的丛林之中,门前的草坪如茵,已被主人修剪得很整齐,花也开得鲜艳,屋后是一片森林,步老师说,有时,林中的梅花鹿会到家门前偷花吃,赶也赶不走。女主人不在家,上班去了,步老师亲自为我们煮了宁波芝麻汤丸,还有美国的黑面蛋糕,吃过后,便上路,第一站前往哈佛大学。
  有一种说法,“威尔斯利”是“哈佛”的女朋友,可以隔着查尔斯河谈情说爱,很是浪漫。如此说来,两校似乎近在咫尺,其实不然,哈佛大学建在坎布里奇,也就是通常说的剑桥,是一个独立于波士顿的城市,仅哈佛大学房子就多达400多幢,分布在380英亩的土地上,本身-就是一座城市。我们进入这座城市时,经过著名的哈佛广场,直接来到第一个方形的哈佛庭院,在约翰·哈佛的座像前留影。这位当年的神学教士,大概不会想到由于他捐赠的400本书和一半的财产,会使他的名字和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学校成为全球学子的神往,只是,捐赠的书在1764年的一次大火中全部烧毁,仅仅剩下一册,目前就存在离哈佛座像不远处的怀德纳纪念图书馆。据说,那次大火将哈佛大学5000册藏书烧毁,哈佛捐赠的那本书是因为大火前一天,一个学生借走了其中的一本,才使这本书保存了下来,所以,当那位学生在归还这本书的时候,校长是多么的欣喜若狂,他重重地感谢了他,接着,便开除了他,因为哈佛的赠书未经许可不能外借,学生擅自拿走图书,严重违犯了校规。
  图书馆前是一个很大的庭院,庭院内飘扬着13个学院的旗帜,座位排列整齐,主席台前有一个大花篮,也许这里将举行重大活动?转到对面的纪念教堂,经打听,方知是哈佛大学新校长于当天下午宣誓就职。新校长原是克林顿内阁的第二任财政部长。我们没有看到那个庄严、隆重的场面,但已经感受到开始弥漫的庄严、隆重的氛围。这座为美国培养了包括罗斯福、肯尼迪在内的6位总统的大学,在新任校长的领导下,是不是又要创造一些奇迹?
  在另一处哈佛庭院,我们见到了1936年中国留学生为庆祝哈佛大学建校300周年而赠送的汉白玉碑。这是一件典型的中国艺术品,由传说中龙的第九个儿子娥员驼着的汉白玉碑,高三米有余,碑上刻满了汉字。我知道,冰心也参加过这座专程从中国运来的汉白玉碑的落成仪式。那年,她随吴文藻先生到欧美游学,并代表燕京大学出席了哈佛建校300周年的校庆,还发表了讲话。吴文藻先生本是哥伦比亚大学社会学的博士,他在美国攻读硕士学位是在新汗布尔州的达特茅思学院,参加哈佛的校庆体现了他们夫妻在文学与社会学方面的成就与地位。要出哈佛广场时,想当一回哈佛人,在广场旁的点心店,我、章武、步老师各要了千杯咖啡,与悠闲的哈佛老师及学生一道,品味着咖啡,随意地看看对面那座灰白色的尖顶房子,那就是坎布里奇最古老的教堂了。1775年新年前夕,华盛顿夫妇曾来此做礼拜,那时,离美国独立日还有一年半的时间,年轻的美国,似乎每一处都有它的历史,这是一个多么有趣的现象。
  从哈佛出来,沿着河边的道路前行,那河就是大名鼎鼎的查尔斯河,但它的河水并不像它的名字那样优美,污染得厉害,都快成黑水了,不过,隔岸观景倒是不错,波士顿白色的楼群、比肯山的金顶都可望见。道路的另一边,则是另一座名震全球的大学——麻省理工学院,但是很奇怪,近在咫尺同饮一江水的麻省理工学院,与哈佛相安无事,倒是位于康州纽黑文的耶鲁大学,常来查尔斯河挑战哈佛,每年,他们在这里进行水上的划船比赛,正如中国的北大与清华,每年都有这种角逐,也正如英国的剑桥与牛津,这是因为强者的哲学还是之所以为强者的道理?
  从朗费罗大桥(建于1900年),过查尔斯河,便进入波士顿城区了。波士顿,马萨诸塞州的首府,美国的独立战争就是从这里打响第一枪,年轻的美国历史,就是从这儿起步。由此可想而知,波士顿的历史名胜一定很多,但我们的时间有限,必须在下午3点以前赶回威尔斯利,因为,我的演讲就安排在下午4点。
  在进入威尔斯利镇时,先去一家饼干店取订做的饼干,这是昨天就预订好的,用于今天的演讲,我真不明白,演讲为何要用饼干?步老师解释说,这是威校的习惯,只要有经费,演讲的现场就会准备一些点心,可以啜着饮料,品着糕点,听着演讲。步老师说,他特地向学校申请了一笔经费,包括我们的吃住在内,都使用这笔经费。进到校园内,好像也感觉不出,美国的大学不像中国的大学,四周有围墙,有大门,这儿全是开放的,所以,只有在步老师告诉我们已经进入校区,并且在他所工作的科学中心前停下了车,我们才感觉到校园的气氛。
  威尔斯利女子、学院在美国属于贵族大学,目前在校学生2300人,95%住校,教师350人,其中全职正式教师250人,非全职正式教师100人。学校虽然没有围墙,但地界却是清楚,面积有500公顷,范围相当大,每一座楼之间,拉开了相当的距离,与中国校园建筑的密度相比,不可同日而语。中国比较老资格的大学,如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南京大学等,也就是一百年左右,而美国的几所重要的大学,历史都在两三百年,它们有的校史比美国的历史还悠久。威尔斯利女子学院也有一百多年的历史,1873年建立,当时只有几十个学生,到了冰心在此留学的1923年,也就是建校50年后,学生发展到1000人左右。作为一家私立的女子大学,不仅培养的学生人数可观,出类拔萃者也不少,在中国,冰心之外,还有宋美龄,在美国,第一夫人希拉里、曾为国务卿的奥尔布莱特等,都是从威尔斯利校园中走出去的。
  我的演讲的地点,安排在学校图书馆的演讲厅。从科学中心到图书馆尚有一段的路程,步老师只得将车开过来,一路都是落叶,车从飘落的枯叶上碾过,扬起落叶烟尘。据说,美国人修剪草坪非常之勤快,但对落叶则不一定打扫。校图书馆的门前,也是叶落满地,我从满地的落叶上走过,登上图书馆的台阶,我发现台阶的每一级,都被人用四种不同色彩的粉笔写上了:ISLOVE,计算一下,得用惊人的工作量方能完成这样的书写,我不明白何以如此?图书馆的楼名为:CLAPPLIBRARY,它是以学校第八任校长MARGRETCLAPP命名的,CLAPP于1949年w1966年在此任校长,也就是说,冰心留学时,图书馆未有正式的楼名,但图书馆门前的那两尊女神像是有了的,右边的是希腊智慧女神LEMNIAN ATHENA,左边的那尊是希腊壁画女神HESTIAGIUSTINIANI,她们分别是。由1887年与1888年的毕业生捐,分别于1912年与1913年建立。冰心进入这座图书馆时,一定注意到了两尊女神雕像,智慧与艺术的女神,伴随了冰心的一生。同时,我还想起一个故事:1925年,冰心与吴文藻因为学习第二外语,法语,暑期在康耐尔大学相遇,朝夕相处的两个月,使他们的爱情不断升温,分开后便时时思念之中。那年的冬天,冰心收到吴文藻的一封信,信中表达了很强烈的思念之情,冰心本来在娜安辟迦楼的宿舍自习,但她的思想怎么也不能集中,心情不能平静,于是,夹了书本,到图书馆去自习,也不行,只得走出门庭,坐在台阶上相思,月下白雪中的枯枝,满地像是“相思”二字,这时,她写下了惟一的一首爱情诗《相思》:“避开相思,/披上裘儿,/走出灯明人静的屋子。川、径里冷月相窥,/枯枝——/在雪地上/又纵横地写遍了相思!”但这首诗却没有寄给吴先生,也从未告诉过吴先生,这就是冰心。
  我的演讲本应从这里开始,谈冰心,谈冰心在中国,但由于“9.11”恐怖事件刚刚发生,自然是全球的焦点,于是,我从“9.11”讲起,还有我两天前在世贸中心废墟前的思考,之后,才讲到冰心,讲到冰心在中国的影响。整个演讲前后一个多小时,本来给我的时间只30分钟左右,但我讲了大约50分钟,他们希望我讲下去,所以就压缩了提问的时间。为了给听演讲的学生与老师一点纪念,我从国内带去了冰心文学馆的简介,冰心生平与创作展览的简介,还有冰心百年的明信片,每一位听众自取一件。演讲结束后,我们向学校图书馆赠送《冰心全集》、《冰心研究丛书》等,以及我的著作《永远的爱心——冰心》、《冰心与吴文藻》,章武的散文等,同时,举行了聘请与赠送仪式,聘请步起跃教授为冰心研究会的常务理事,向他赠送作家出版社1992年版《冰心美文选粹》,这本书有冰心生前的亲笔签名和印章,对此,步教授觉得是莫大的荣幸。
  在夜幕中离开威校,明天要用专门的时间参观和访问校园,在中文系教师的停车场,与陈岱、赵维娜话别。今晚心情都好,我们算是完成了最重要的任务,以下的日程就轻松了,步老师也为他组织了一个成功的演讲而高兴。车先开到步老师的家,见到他的太太聂女士和读小学的儿子凯文。凯文虽是男孩子,但却腼腆,为了给我们照相,才从楼上下来,父母给他说汉语,回答的却是英语。步太太的父亲聂文辉,曾是《福建文学》副主编,也曾是福建省文联秘书长,天下真是太小,也又十分凑巧,我和章武都曾在《福建文学》任过这个职务,算是她父亲的继任人,后来,章武还曾到上海拜访过她的父亲(聂后来调到上海文艺出版社工作),这话题让我们感到格外的亲切和亲近。
  
  三
  
  第三天,专门参观与访问威尔斯利校园的日子。一早,步老师开车来到花园酒店来接,在威尔斯利镇一家点心店用了早餐,我还自取了几份广告宣传品,其中有一本是一家房地产公司推销册,各式各样的别墅住宅精美地印在上面,最高价为199万美元,最低的也要32万,看来威尔斯利的房价确实昂贵。之后,在古老的街口和古老的镇政府楼前拍了几张休闲照,由于周末,镇政府门前一辆车也没有,一个人也不见,整个小镇一片宁静,树林中的鸟唱着自由而欢快的歌,不用提防可能出现的射猎。土地也放松,树木也放松,满地的果子,满树的果子,是那种红色的小果,叫不出名,只是感觉它们与大地与自然融在一起,没有外界与人为的介入。近处的教堂,尖顶在天穹中宁静而立,甚至感觉到那行驶的车辆,也是那么的宁静,从你的身边驶过,犹如水过无痕。
  那天是10月13日,我记起了冰心到校后写作第一篇文章《寄小读者·通讯七》的日期:1923年10月14日。78年后的前一天。冰心在写作这篇文章时,跳出的第一行字:
  朝阳下转过一碧无际的草坡,穿过深林,已觉得湖上风来,湖波不是昨夜欲睡如醉的样子了。——悄然的坐在湖岸上,伸开纸,拿起笔,抬起头来,四围红叶中,四面水声里,我要开始写作给我久违的小朋友。
  那时的冰心,先是乘杰克逊总统号邮轮从上海到西雅图,再从西雅图改乘火车,经芝加哥,最后抵达波士顿。冰心住进学校的学生公寓“闭璧楼”,为是当年的9月17日,“闭璧楼”离慰冰湖尚有一段路,但她天天向那儿走去。所以,作品中第一行字是在慰冰湖上写慰冰湖。对9月17日之后的校园生活,冰心这样写道:“从此过起了异乡的学校生活。虽只过了两个多月,而慰冰湖的新环境和我静中的乡愁,将我两个多月的生涯,装点得十分浪漫。”冰心到校两个多月的时间,总共写了8篇文章(她著名的《寄小读者》很重要的一部分在这儿完成),其中有11次之多写到慰冰湖,《好梦》一文,全在慰冰湖。
  水面闪烁着点点的银光,对岸意大利花园里亭亭层列的松树,都证明我已在万里外……一声声打击湖岸的微波,一层层的没上杂立的潮石……湖上的月明和落日,湖上的浓阴和微雨,我都见过了,真是仪态万千……每日黄昏的游泛,舟轻如羽,水柔如不胜桨。岸上四围的树叶,绿的,红的,黄的,白的,一丛一丛的倒影到水中来,覆盖了半湖秋水。夕阳下极其艳冶,极其柔媚。将落的金光,到了树梢,散在湖面。我在湖上光雾中,低低的嘱咐它,带我的爱和慰安,一同和它到远东去。(《寄小读者·通讯七》)
  波士顿一天一天的下着秋雨,好像永没有开睛的日子。落叶红的黄的堆积在小径上,有一寸来厚,踏下去又湿又软。湖畔是少去的了,然而还是一天一遭。很长很静的道上,自己走着,听着雨点打在伞上的声音。有时自笑不知这般独往独来,冒雨迎风,是何目的!走到了,石矶上,树根上,都是湿的,没有坐处,只能站立一会,望着蒙蒙的雾。湖水白极淡极,四周湖岸的树,都隐没不见,看不出湖的大小,倒觉得神秘。(《寄小读者·通讯八》)
  月儿并不十分清明。四周朦胧之中,山更青了,水更白了。湖波淡淡的如同叠锦。对岸远处一两星灯火闪烁着。湖心隐隐的听见笑语。一只小舟,载着两个人儿,自淡雾中,徐徐泛入林影深处。(《好梦》)
  可以说,对慰冰湖已经神往很久了,我在昨天的演讲中也表达了这一层意义,所以,当我们进入校园第一选择的就是慰冰湖。
  慰冰湖,英文名:LakeWaban,波士顿周围的新英格兰大地,随处可见这类在英语中或被称之为“Pond”,或被称之为“Lake”的湖泊。美国作家梭罗描写过的《瓦尔登湖》  是的,冰心这种完全个人化的谐音会意,确实取代了更为准确的音译,但因为这样,慰冰湖,从此你便人性化了,你便在中国的亿万读者中活了起来,并且是在冰心无与伦比的描写中存活着的!
  我们本该将车泊慰冰湖旁的学校招待所门前,但今日门前车已泊满,只得将车泊于另一处,步行过来,走到那片绿色草地,湖面便出现在眼前。一切简直就是情景再现:红的黄的紫的树叶落了满地,穿过树丛,我从“一碧无际”的草地上走去,那棵冰心曾经留过影的树依在,我站到长高了的大树下,吹着湖上的来风,听着湖水的声音……
  慰冰湖,面积两平方公里,自从被嵌入新英格兰大地,从未干涸过,没有人见过湖床,没有人深入过湖底,只有夏日,学子与游人才可泛舟湖面。从产权而言,它既属于女子学院,也属于威尔斯利镇,同时还属于一位百万富翁,但无论在产权上分属于谁,在整体上,它是一件完美的天然之作。我从学校的属地接近它,我拍下红的黄的紫的落叶,拍下绿色草地上的落叶,拍下湖面上的落叶,拍下树枝上欲落而未落的红叶与黄叶,还有正在变红变黄的绿叶。湖面平静如寂,薄雾轻纱,草地的露珠闪着绿光,走过去的脚步留不下印痕,只有鞋的湿漉与脚的凉爽。石桥的旁边,是个好角度,背景是彩色的树林与丛林中的校舍,只要稍微作点调整,学校的招待所就在湖岸草地的尽头,SIMPSONINHRMARY楼就在后面,那儿曾是80年前的圣卜生医院,冰心在医院的窗口望着湖面,听着湖的声音,现在已经望不见可能也听不见了,被后来盖起的科学中心遮盖了,但我还是明白这个角度的价值。再往前走,便是校长的住宅,白色的小楼,建在一处高坡上,周边彩色的林带将它环绕,从校长住宅的方位看去,门前有一大片的森林,屋后面对的就是慰冰湖。现任的校长Diana ChapmanWalsh博士,自1873年建校以来,已是第13任校长,之前曾为哈佛大学公共卫生学院院长。再往前走,便到了那位富翁的私人领地了,在此立有“私有财产,不许超越,有狼狗保护”的英文牌子。而学校在进入私人领地处也有一个牌子,提示学子与游子,你们马上就离开学校领地,请注意,主人是出于客气,给大家通过,但黄昏后将关闭。在这块私家领地,可见一处开放式的亭台,亭台的屋顶是蓝色的琉璃瓦,围廊用得也是蓝色的琉璃瓶柱,这倒让我生出某种亲切感,甚至产生了联想,难道这位富翁与中国有着关系?他去过中国?还是偏爱中国的文化?他的家庭是不是曾为传教士,像曾任燕京大学的校长司徒雷登那样(我之所以会将他与司徒雷登产生联系,是因为他曾是冰心的校长,也曾到过慰冰湖,邀请冰心回燕京任教)?在富翁的亭台下的斜坡,松柏青翠,并且被修剪成塔状,这些单一的并且太人工化的景色,我又不太喜欢起来。沿着湖岸继续前行,便是威尔斯利镇的属地了,就在将要进入威尔斯利镇的属地时,远处的校舍与近处的红叶,又一次构成了慰冰湖的独特景观。
  离开慰冰湖时,遇上了四位中国同胞,他们正准备步入慰冰湖,说到冰心,他们也都熟悉,其中有一位留学的研究生说,她在国内读过冰心的很多作品。学校的教堂HOUGHTON就在慰冰湖畔,从教堂旁经过,对面是一座绿藤掩映的小楼,我问如此古典而又浪漫的小楼住的是何人?答曰:学生宿舍,每人一间,条件相当优越,电脑、卫生设备等一应俱全。步老师还说,这个学校的学生,大多中上阶层的女儿,也有一些贫困家庭的女儿,有全额奖学金。学校的宗旨是,招生时候不看家庭经济状况,只看本人成绩,有50%的学生得到不同程度的奖学金,平均的数字是15000美元一人。这个政策只适合美国公民或者永久居民,如果是外国学生申请来读书,全奖名额只有10个,所以竞争非常激烈,往往是30个取1个。步教授曾是招生委员会教授代表,告诉我们,一般每年给来自中国的申请者2个全奖学金名额,但是往往有的不来,去了哈佛或者其他学校。步教授最好的学生,都是中国来的。
  又经过图书馆,好像已经很熟悉了。那个大草地广场,今天已经摆满了白色的桌子和椅子,桌面都摆上了鲜花,看得出来,这里有一个大型的露天午餐会。一打听,方知是校友会,他们从美国各地赶来,而校友会的任务就是为学校筹款,原来在招待所门前无法泊车,也因为这个校友会啊。往前走,从宋美龄的塔院前经过,没有走进院内,就在门前摄影留念,这位老人如今就住在纽约,已经105岁了,她还能回到学校,还能参加校友会吗?据说,校长的住宅中,有一幅宋美龄的国画,也许她是用这种形式表达她对母校的感情?
  威校的博物馆是比较新的建筑,管理人员认识步老师,原来她们是勤工俭学的学生,周末来此打工。进馆不用购票,馆内安静之极,没有一丝丝的声音,除我们3人,也没见参观者,但照样开放,管理人员不负责讲解,只是管理。在一幅蓝色的现代派绘画前,我们希望有个留影,便向管理人员申请,她们很认真,在确定了位置之后,得到同意,条件是不得移位拍摄,只能是那个角度。博物馆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那一大房间的报纸,每一张报纸都打开,镶框,你从上头看下去,很是壮观,它们不是一份报纸,也不是按年月时序排列的报纸,展出的是世界上发生重大事件那一天的报纸,比如,邓小平出席联合国大会的那一张《人民日报》就赫然在目。由于时间关系,我们没有走下楼梯,走到报纸的旁边仔细观看,但我还是感受到美国对历史收藏的独特构想。
  1923年9月,冰心到校后上了9个星期的课,突然在一个晚上,旧病复发,肺部支气管扩张,导致吐血,很快被送到学校的圣卜生医院。血止了,病情控制住了,但冰心被告知将送至一个结核病隔离性的疗养院,继续治疗和休养,这家疗养院就是青山沙穰疗养院。听到这个消息,冰心感到如雷轰顶,一年的学习计划全成泡影,同时,因上山疗养,她将失去慰冰湖。冰心在圣卜生医院曾经这样写道:“今日黄昏,窗外的慰冰湖,银海一般的闪烁,意态何等清寒?秋风中的枯枝,丛立在湖岸上,何等疏远?秋云又是如何的幻丽?这广场上忽阴忽晴,我病中的心情,又是何等的飘忽无着?”(《寄小读者·通讯九》)从这些描写中,可见当年在圣卜生医院可以看得见慰冰湖。到了这座楼前(SIMPSON INFIRMANY),看见那个立着的牌子,表明仍是学校的卫生服务机构,但这儿已经看不见慰冰湖,听不到湖水的声音,这一切都被后来建起来的科学中心所遮盖。科学中心就是步老师的办公楼与教学楼,前一天,我们曾到他的办公室小坐,室里陈设非常中国化,有中国画,条幅楹联,书橱里也多是中文书籍,并且文学书居多。作为威尔斯利女子学院的数学终身教授,书橱为何装:了这么多文学书?他风趣地说,数学都装在脑袋里,文学装在书柜里,爱好嘛总是会多给一点位置的。或许这就是数学教授步起跃与冰心和冰心研究的联系吧。
  被当年冰心称之为“闭璧楼”(BEEBEHALL)的楼房,原来建在一处高坡上,三座相似的建筑(BEEBE HALL相对称的那座楼叫SHAFERHALL),围成了一个像中国四合院式的建筑群,中间一大片绿地,绿地的尽头是一片种植在高坡上的树林,也许是几十年前栽种?林间有一弯弯的小道,从小道穿过,可以抵达慰冰湖。我尝试着从弯道上走下,迎面上来一群年轻的女学生,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都很年轻,大概也是当年冰心那样的年龄,是不是也从慰冰湖归来?上到楼前,一切都不觉得陌生,甚至可以说是熟悉,那立窗,那红砖,那嵌于门框两侧的灰白花岗石,门楣上的BEEBE HALL,一切都是想象中的。当年的冰心常在这门前照相,有一张她和同学谢文秋站在门前台阶上的照片,谢文秋开心地笑,而冰心凝望远方,像在想着心思。后来,谢文秋与在西点军校留学的朱世明结婚,冰心与哥伦比亚的博士吴文藻成家,她们两家的友谊与交往,像岁月一样的悠长。日本战败后的1946年,朱世明出任驻日中国军事代表团团长,吴文藻则是盟国谈判顾问、代表团政治组长,冰心与谢文秋也都到了日本。对于当年的闭璧楼,冰心曾这样写道:“说也凑巧,我住在闭璧楼(BEEBEHALL),闭璧楼和海竞有因缘!这座楼是闭璧约翰船主(CAPTAINJOHNBEEBE)捐款所筑。因此厅中,及招待室,甬道等处,都悬挂的是海的图画。初到时久不得家书,上下楼之顷,往往呆立平时堆积信件的桌旁,望了无风起浪的画中的海波,聊以慰安自己。”现在这些都不存在了,学生也没有因为得不到家信而借物消愁的烦恼,因特网、越洋电话、手机等等,随时都可以与亲人联系,地球真的变得很小,只有闭璧楼依旧。还想寻找冰心在毕业前住过的“娜安辟迦楼”,经打听,此楼已不存,于上个世纪的40年代毁于火灾,刚刚参观过的博物馆和现代化的演讲大厅,就建在娜安辟迦楼的旧址上。
  离开闭璧楼,在一绿色草地,与学校女子橄榄球赛相遇,驻足观看,攻防都十分激烈,但我不懂橄榄球比赛的规则,只能看看热闹,最后,我们来到威尔斯利女子学院的正门,这是一座很简易的校门,只有那个铜制独自而立的校牌与校徽,让人觉得她的华贵而富丽:WELLESLEYCOLLEGE。
  责任编辑 海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