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3期

鬼混

作者:胡学文




  春节刚过,马兑因强奸前女友被逮了起来。那时,我和刘绪正在床上鬼混。
  鬼混这个词是马兑定义的。他说我和刘绪的关系只能算鬼混。马兑第一次知道我和刘绪的关系,脸涨得像紫猪肝,仿佛这勾当的主角是他,而不是我。那次,刘绪随市里一个检查组去古县检查收费工作。临走,刘绪给我打了个电话。刘绪嗲声嗲气,像是纯情少女,其实她儿子已经七八岁了。我喜欢这种声音,它有撒娇的成分,有诱惑的成分,泡沫一样地飞舞着,一个单身男人,尤其像我这样一个离了婚的单身男人是无法抗拒的。我想起刘绪在床上的样子,浑身竟淋了水似的,湿漉漉的。听说是去古县,我的喜悦几乎要漫出来了,因为马兑就在古县工作。一个念头贼头贼脑地溜出来,但我并未告知刘绪。刘绪喜欢刺激,我决定给她一个惊喜。
  我是下午到达古县的。我在县宾馆的旅客登记簿上查了一下,刘绪住在301,检查组只一个女的,也就是说,刘绪住的是单间。他妈的,太棒了。我的神色引起了服务员的怀疑,她的目光抽出了刺一样的东西。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掏出身份证,服务员脸上便漾起饱满的阳光。我登记的房间是305,与刘绪隔着一个屋子。进屋后,我马上抓起电话,掂了掂又放下了。这个时候刘 绪不一定在屋里,就是在,我也不能打。我按捺住自己,等待夜晚降临。可我实在太寂寞丁,我的手最终摸起话筒。我刁;是打给刘绪的,而是打给马兑的。马兑得知我在古县,说,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y我说,我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嘛?马兑说他现在走刁;刀:,一个小时后去老地方等他,他请我吃饭。一个小时后,我去了老地方酒馆。酒馆的名字取得很有味道,我来古县马兑一直在这儿请我。我坐下不久,马兑就进来了,这家伙依然又黑又瘦,似乎永远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说,操,怎么还这样y是不是跟社会主义有仇?马兑忙说,别瞎说。同时迅速往四周扫了一眼。彼时的马兑是政府办某科室的科长,主要任务是写材料。每次见到马兑,他眼里必定趴着几条血丝子。那天,马兑一滴也没喝。他说有个县长讲话,今天晚上必须拿出来。我了解马兑,没再勉强他。那顿饭吃厂约一个半小时,马兑的样子已显出惶急来。分手后,我便回宾馆休息了。我迷糊了一会儿,十点钟,我拨通了刘绪屋里的电话。刘绪喂了—声,谁呀?我不说话,吃吃地笑着。刘绪听出来了,骂,你这个鬼,吓我一跳,干吗呀?我说我正想你呢,我在305房间。刘绪呸丁一声,问,到底在哪儿?我说我没骗你,我开着门呢,你过来吧。片刻之后,刘绪出现在305。刘绪说了声,你这个家伙。便鸟一样张开—厂翅膀。我和刘绪缠在一起,蛇一样。我不喜欢蛇,我喜欢坚硬。刘绪说我还没洗澡呢,我用我的动作回答了她。因为意外,我和刘绪都很刺激。完事后,刘绪要回她的屋子,我说这里绝对安全,你就老实呆着吧。刘绪便偎在我怀里。半夜时分,我和刘绪刚有了睡意,响起丁敲门声,我和刘绪吓了一跳。若是公安局查房,那就惨了。后来,我听出是马兑。我松了口气,下地拉开门。没等我说什么,马兑便挤进来了。他说真是对不起,让你……马兑停住了,他看见了刘绪。马兑看看我,再看看刘绪,将我拽到卫生间,说,这几天正查得紧呢,你怎么把小姐往宾馆里带?我说她不是小姐,她是我的情人。马兑说,在别处也就罢了,怎么来古县鬼混?马兑很生气,好像我和刘绪碍着了他什么事。我还想解释,马兑摆摆手,决绝地走了。刘绪对着马兑的背影又是咬牙,又是挥拳头。他不但搅了我俩的好梦,还把刘绪认作了小姐。在当地,小姐就是“鸡”的意思。可我没法责备马兑,他就是那么一个“纯粹”的人。
  “五一”放假,刘绪的丈夫随单位旅游去了。他刚走,刘绪便打电话让我过去,我说还是你过来吧。刘绪知道我的心思,也就没说什么。
  我和刘绪做爱大多是在我家,一方面是出于安全考虑,另一方面是我没有压抑感。我和刘绪在她家只有过一次,那一次我糟糕透了。刘绪家的房子太大,空得让人发虚。我一直不明白刘绪为什么喜欢我。无论从哪一方面说,我都没有她丈夫优秀。当然,爱是没有理由的,我冠冕堂皇地替自己解释。
  我和刘绪有一段没在一起了,所以两人都带了点儿狠劲儿,恨不得将对方嚼碎。一旦进入状态,刘绪的嗲声嗲气便化作了激情的嗷嗷叫。我喜欢和刘绪做爱,喜欢她肆无忌惮的叫床声。
  电话铃不合时宜地响了。
  我和刘绪僵丁一下,然后继续着我们的事情。
  电话铃执著地响着。
  我的动作慢下来,刘绪不满地问我为什么不拔掉电话线,往常我都要拔掉的。我盯着电话没有回答,刘绪说,别理它。可是,刺耳的铃声已击碎厂屋里的温馨,似乎有碎玻璃碴子扎进了我的脸。
  我看厂刘绪一眼,抓起电话。
   电话是唐进打来的,他告诉了我马兑的消息。
  我愣在那儿,半天说不出话。
  2
  半小时后,我和唐进在酒吧见了面。唐进劈头就说,都什么年代了,小姐遍地窜,他竟然去强奸。我讨厌唐进这种指点江山的架势——他不过冠了一顶记者的帽子。当然,记者是无冕之王。可对马兑,他没必要用这种口气。我刺他,马兑是马兑,能跟你一样?唐进没计较我的粗暴,他望着窗外说,得想点儿办法。我问,真进去了?唐进几乎跳起来,我操,闹了半天,以为我蒙你呀?唐进的目光噼噼啪啪燃烧着,恨不得将我的脸灼几个洞。我这么说,不是我不相信,而是我不愿相信。其实,我清楚马兑是怎么走过来的。他走到这一步绝不是偶然的。
  八十年代末,马兑从偏远的塞外小县考进了省师范大学。从全县看,马兑不是考得最好的学生,但对于那个山村来说,绝对是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从解放前到现在,乔家围子没考走过一个人,马兑是惊炸厂村人的眼。马兑的父亲,一个被火烧得丑陋不堪的老汉,跑到坟地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马兑家在乔家围子是孤姓,在村里的地位一直是最低贱的,马兑中榜无疑使家人扬眉吐气。确实,那一段日子,马兑家成了焦点,就连一向冷漠的村长,见了马兑的父亲,竟也在他肩上拍几下,说他没白培养,有什么困难,可以向村里提。就这一句话,已经让马兑父亲受宠若惊了。要知道,在这之前,他连和村长说话的资格都没有。马父脸上的伤疤也是他地位低贱的例证。那一年,马兑父亲与一乔姓汉子给队里铡草,饲养房不慎起火,马兑父亲奋力扑救,留下了一身伤疤。火是那个汉子乱扔烟头引起的,可村里处理事故时,却把责任推到了马兑父亲身上。马兑父亲有口难辩,只得将屈辱、愤恨独自吞咽。因马兑父亲被烧得牛死,没有追究他更大的责任。马兑父亲这口气憋了十多年,现在总算顺畅地吐出来了。马兑没像父亲那样大喜大悲,苦难的生活使马兑变得孤傲,他内心虽得意,但绝不在脸上表露出来。他神情淡然,似乎完全没有把一个大学生放在眼里。确实,他有更高更远的目标,他想成为作家,那时,作家头上的光环还未消逝。
  马兑很少与人交往,课堂之外,他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图书室。马兑的勤奋是出了名的,似乎比高中更刻苦。宿舍熄灯后,他就秉烛夜读。在他的枕头下,压着一张计划阅读的图书清单,读一本他勾一本。清单的数量是惊人的,我曾看过那张单子,有五百多册,几乎包含了所有古今中外的名著。那就是说,大学四年,马兑要三天读一部长篇小说。有一次,马兑读着读着睡着了,蜡烛烧着了他的枕头。我睡在马兑下铺,若不是我喊他,马兑恐怕就被烧成像他爸爸一样的花脸了。马兑从不下饭馆,更不去舞厅,就是班里的晚会,他也很少参加,马兑的孤傲使同学大多不愿和他接近,马兑渴望给人留下孤傲的印象。马兑没有与人抗衡的优势,唯有这种性格。马兑遍阅文学名著,一方面是为将来当作家做准备,另一方面是为自己的形象寻找一个支撑点。其实,马兑内心是极端自卑的。马兑家境贫寒,夏天永远是那件洗得发白的蓝格衬衫,冬天则一概是灰夹克。虽然没人耻笑过马兑,他却害怕同学们的目光。他总觉得那目光里缠绕着蒺藜样的疙瘩,他不敢触碰。
  马兑的执拗、敏感与他的自卑是分不开的。有一个学期,不知哪儿给了学校一笔助学金。学校按班分发,班里又按贫困程度分 一级、二级、三级,当然数量是不一样的。马兑无疑被评为一级贫困生,但班主任发放助学金时,马兑竟然拒绝了。马兑在同学们的注视中站起来,说,我不需要。马兑的声音虽轻,但口气却很生硬。班主任说,马兑,现在不是你发扬风格的时候。马兑再次说,我不需要。马兑的恼火扑散出来,班主任的脸顿时灰灰的,像是雾罩住了。结果,那个名额给了另一位同学。
  马兑特别忌讳别人谈论农村的事,仿佛他就是整个乡村,谁谈论就是揭露他的隐私。别人一说,他马上走开,实在走不开他则望着别处,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可是别人的话,他一字不落地捡进耳里。一次,一个同学说有个农村老汉,第一次看见火车,连声惊呼,那玩意儿爬都那么快,要是站起来跑,得多快。众人捧腹大笑,马兑却没一点儿笑意,他的脸肌在笑声中绷硬了。另一位同学接着讲了一个。说一位农村老汉进城,看见拖拉机配件厂的牌子,回村后逢人便说,城里有一个拖拉机配牛厂。别人惊奇地问他拖拉机配牛,牛能生出什么,他说最差也能生一辆摩托。没想这么一个笑话惹恼了马兑,马兑说他寒碜乡下人,两人吵翻了,若不是众人劝着,就打了起来。马兑不是故意找茬儿,他是打心眼里感到恼火。
  但马兑不是一个惹人讨厌的家伙,马兑勤快、善良。他起得早,每天不但把宿舍打扫得干干净净,而且还拖洗走廊,和马兑借东西,只要他有,就绝不吝啬。马兑出生农村,别看瘦猴似的,但体力好,有什么重活,他总是抢在最前面。
  大三那年,马兑遭遇了一场恋爱。女方与马兑同姓,叫马丽丽,是中文系的校花,比马兑低一级。那年,马兑在一家省级刊物上发表了一篇小说,尽管是短篇,也着实使马兑风光了一阵子。马兑得了一百二十块钱稿费,很慷慨地清宿舍全体人员下厂顿饭馆,虽然是大排档,但对于马兑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马丽丽便是这个时候注意马兑的。一天,唐进对马兑说,有人想认识认识他,让他晚饭后在校门口等着。马兑莫名其妙,问什么人要见他。唐进卖关子,说当然是你的崇拜者啦。马兑定在那儿,电击丁一样。崇拜者三个字使他兴奋。晚饭后,他在校门口等着。片刻,唐进领着两佗姑娘走过来,其中一位是唐进的女友,另一位便是马丽丽。其实无须介绍,马兑早就认识马丽丽,只不过过去隔着距离。马丽丽确实漂亮,尤其她的一对眸子,流光四溢,马兑几乎不敢和她对视。四个人去了校园附近的一个餐馆,唐进说都吃过饭了,咱们喝点儿冷饮吧。聊了一会儿,唐进和女朋友借故离去,剩下马兑和马丽丽时,马兑一下紧张起来,他没有和一个姑娘单独在一起过,尤其是这么漂亮的姑娘。马兑不停地搓着手,不知该说句什么话。倒是马丽丽显得大方,问马兑是不是热,马兑说,不……随即改口,是……是有点儿热。马丽丽喊老板再来瓶冰镇的,——副熟门熟路的样子。马丽丽说她读过马兑那篇小说了,她感觉很棒,问他是不是读过很多书。这一下,马兑找到了感觉,他滔滔不绝地讲起来。马丽丽静静地望着他,似乎被他的博学吸引了。那一晚,马兑和马丽丽很晚才回来。男生宿舍与女生宿舍相隔一百多米,马丽丽说,别送了,我自己回吧。马兑没说送她,马丽丽如此自是有点拨的意思,可马兑没听出来。马兑被喜悦冲昏了头,他说了句你小心点儿,便折回宿舍。马兑躺在被窝里回味刚才的事情。回味的结果是:他提醒自己,马丽丽只是结识他,他告诫自己不能存非分之想。可他虽这么想,心里却充满了期待。过了几天,马丽丽又约了他一次,这一次是在校园内。马兑不像上次那么拘谨了,且一开始他就寻找 到了话题的切人点,免去了不少尴尬。
  马兑开始了和马丽丽的约会。起先,是马丽丽约马兑,后来马兑就主动了。那一阵,马兑的汗毛孔里都淌着笑。马兑被兴奋激荡着,总是难以人眠。我睡在马兑的下面,那一年我被他翻来覆去的声音折腾得竟也害厂失眠症。马兑认为自己的优势在学问,所以两人在一起一直是他滔滔不绝地讲述。可有一次,马兑正说到起劲儿处,马丽丽打了个呵欠。马兑突然顿住,气氛便显出了尴尬。可除此之外,他不知道约会还能干什么。阴影第一次窜进他的心里。两人默默地站了一会儿,马丽丽说回吧。马兑只好附和。可走了几步,马丽丽哎呀一声,马兑问她怎么了,马丽丽说闪脚啦。马兑说我来扶你,马丽丽依从—了他。走了几步,马丽丽说她走不动了。马兑壮着胆子说,我背你吧。马丽丽生气地说你想占我便宜啊。马兑急忙辩白,马丽丽娇蛮地说,你町别存坏心眼儿。马兑背时,马丽丽却爬不到他的背上。马丽丽说,我是一点儿劲也没有了,你抱我吧。她一再告诫马兑不得占她的便宜。马兑抱起了马丽丽,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异性,他激动而紧张,胳膊抖得难以控制。马兑步调机械,他不敢把马丽丽往怀里搂,而是——副端盘子的架势。可是马丽丽柔软的臂膀将他缠住了,马兑脑袋一热,同时一个热乎乎的东西伸进了他的嘴里,马兑的身子一下僵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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