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3期

致命水

作者:陈 思 刘 汀

 (一)
  “大概多少水就能把一个人淹死?”
  “两滴。一滴左鼻孔,一滴右鼻孔。”
  凌晨3点37分。Kele8.com。
  “你为什么不说话?”我很愚蠢地问。
  无边的沉默,“砰”的一声,红球进了底袋。
  “那么沉默?”
  还是无边的沉默。“砰”,绿球翻袋,中洞。
  反正闲着没事,她一个接一个地打,我就一句接一句地敲。
  “就因为名字叫沉默的狗?”
  “砰”的一声,球又少了一个。
  “我发现你喜欢打中洞,即使机会不好,也选择放弃角度更好的底袋。打台球也那么行原则?”
  等了很久,世界也仿佛寂静下来。沉默的狗说:“你、输了。”
   “砰”,黑8打进了中洞。
  我的心脏随着那一声,突然一跳。凌晨,4点41。
  温暖的游泳池底,上面是一片白亮的光,安静蜷缩在池底。她蹲在墙角,阳光在身上堆砌弧线。阳光射在我的耳垂上,突然觉得很痛,像被狗咬。
  “起床,上街去。”是CauriI咬我,我的女朋友。
   慢吞吞地起床,以八分之三的拍子,中板,Moderato。我用G弦上阴沉的音色告诉她,她的造作让我很恼火。一边刷牙,一边晃动身子,上街的时候也许应该先去看新版的《四季》到了没有,如果没有,布鲁赫的g小调也可以。Cauri除了宝姿以外什么都不关心,但是现在很伤感地在外面问:“大学生是不是什么事情都不认真?”
  我的牙刷撞在牙龈上,沉闷地回答:“某种意义上是的,除了做爱。”她没看见我还耸了一下肩。
  我的耳垂理所当然被阳光照了一下。上午9点22分。
  (二)
  今天Cauri不在,所以没有大笔进项。和她的买卖很简单,我腹直肌以下的部分在晚上归她使用,而她,在白天是我的提款机。这么做很不划算,如果每用力一下能得到一块钱,我工作四十年也不可能像比尔盖茨那样。而四十年后,我还有能力这么工作吗?
  至于我的零钱,要靠自己的琴盒,以及家庭的供养。
  如果一把1960年批量生产于日本的破小提琴,和一把2000年批量生产于中国的价值40元的琴弓合起来还无法令我生活在不断洋溢出来的满足感当中,那只有寻求别的方法。例如,当家庭教师,可以很艺术地出卖自己的艺术。或者,很艺术地出卖自己。9点23分。
  沿着街角转,肮脏的路边有一汪汪积水。身后是台风后的树叶,已经被扫成零落。我去买份报纸,顺便走进路边一家咖啡馆,在竖起报纸的一刹那,身后一片树叶翡翠一样沉重地落下。
  身后有人。
  回头一看,除了一片树叶什么也没有。
  但是,至少曾经有人,一双眼睛。
  突然我咀嚼每一块饼干,都有一种在咀嚼自己十二指肠的感觉。胃像一个口袋被突然翻了过来,还被人拿在手里捏了狠狠一下。我从自己薄薄的胸腔里,听见心脏突然收缩的声音。我立刻站起来,回头。
  苍白的眼圈,黑色的毛发。如果黑色也能燃烧,那它的毛色就是近乎燃烧起来的漆黑,至于它深邃的目光,就是燃烧着的黑色火焰上的绚烂光芒。
  沉默的狗,沉默地站在街角。打了个喷嚏,走了。我看见,它眼睛里流下一滴宝蓝色的眼泪。
  “你是……”我说。
  我是对着一杯咖啡说话,没有了热气的咖啡像一条沉默的狗。
  10点整。
  我站在花店玻璃面前,淡蓝色的玻璃中间我定格成一只苍蝇,身边嫣红的花瓣流淌着许多颜色。靴子里插着的那把小刀,是用苍老到满身皱纹的楠木做的oJb的深处,刀已出鞘,花已凋落,然后我消失在公共汽车的尾气中。
  这个礼拜的每天10点整,我都会出现在这条街的某处。
  Cauri的超短裙破了一个洞,我们做爱的时候一支阿诗玛香烟亲吻了它。那支烟后来从窗口飞到棕榈树上,棕榈树下拉二胡的孩子将它放在易拉罐里,他的二胡一个下午满是阿诗玛的烟雾。
  我的手在口袋里摸索,一把奶油爆米花,是我拉琴时必吃的。我无法继续偶遇 Cauri,她凝固了。
  (三) 
  Kele8.com,新手乐园4,游戏室2。到处都是沉默的狗,不能分辨哪个是我曾经遇到的。
  “你、输、了!”我对所有人说。
  “沉默的狗,我石到你的尾巴。”
  “我在33号桌等你。”
  到凌晨5点,我接待了20个叫做沉默的狗的人,我一共输给了20只狗。
  他们都偏爱中袋,打黑8之前绝对不说话,黑8进中袋时我会看到:“你、输、了!”
  沉默的不是一只狗,而是一群狗,他们是Kele8里面的一个杀手组织。
  我留言给朋友北丐,请丐帮帮我查询沉默的狗的资料,我要分解他们。我每天把楠木小刀放在液晶屏幕前面,我现在不需要 Cauri。
  所有的窗子都开着,电话拔掉,门反锁。我一边拉琴一边等北丐的消息,琴弦上跳动着一粒爆米花。我尝试很多小提琴没有拉过的曲子,但并不是每一支都配奶油爆米花,心绪被狗咬了。
  所有的琴弦都断了,北丐没有回音。我走出房间,黑色和灯光相瓦抚摩,开始想念 Cauri的双腿和钱包。她的钱包夹在手指般修长的腿之间,我像一条狗需要这两样。
  狗需要母狗但不需要钱包,所以我不是狗。
  我犹豫最后的几百块是喝爱尔兰咖啡还是意大利的泡沫咖啡,值得怀念的味道。小汤匙质地清脆,虚晃在杯子和咖啡的怀抱,我认识他们。
  Cauri每次在我缺少钱的时候就会及时出现,就好像琴弦如果断掉总能从琴盒、床脚、厕所马桶边摸出备川的一样。这回我在房间四处摸了一遍,只摸出了A弦和C弦。好吧,从五岁的时候老师就什诉我小捉琴是有四根弦的,现在我手中软绵绵弯曲曲的两根弦越发扯动着对Cauri两条大腿的遐想。我捏着仅存的两根害羞的琴弦,越发思念 Cauri肆无忌惮的大腿,我能拿它们怎么办?
  对待琴弦和对待女人的大腿一样,我把它们接到提琴上,慢慢抚摩。手指一接触,它们便很切题地颤抖起来。我囚禁自己已经不知道多长时间,看着电脑屏幕-卜的数字:5点 37。好熟悉的样子,肯定看过第二次或者第三次了。帕格尼尼在狱中的时候利用仅存一根G弦的提琴白娱,后来还写了用C弦演奏的军队奏鸣曲(作品31号),标题是《拿破仑》。哈,我也能这么干,而且两根琴弦之间夹着瘦瘦的一粒爆米花,一脸沉默的样子。
  虽然沉默,但是还蹦蹦跳跳的。咚咚,咚咚。楠木小刀的皱纹里流淌出不安分的心跳,催发着窗帘外的黑夜。
  (四)
  我继续接待沉默的狗群,Kele8专门盛产这样的幽灵。就好像在超市买到的袋装牛奶,这一袋写着伊利,那一袋也写着伊利,在冰箱里冰凉而寡言,,买这袋牛奶和买那袋牛奶一样,所以被这只狗杀和被那只狗杀也没有区别。狗们吧嗒吧嗒咀嚼着,丐帮到底在干什么?北丐没有消息。这是个流行沉默的时代。
  从椅子上迷迷糊糊去端第四杯意大利咖啡的时候,我把杯子掀到了提琴上:。棕色的浓汁打着浪花,咕嘟咕嘟灌到面板里面。我只好把提琴拎起来晃了一晃,竟然全喝进去了,一滴都没流出米,像个饥渴的老女人。半小时后拉出来的曲子就有意大利味道,而 且黏乎乎湿漉漉的。提琴面板和背板的木纹似乎温热起来,我把弓子放上去,狠狠一拉,锯出一声暖昧的娇喘。琴漆在液晶屏幕的映照下汹涌着琥珀色光泽,琥珀是老虎的魂魄所化,我的提琴里仿佛也寄寓着谁的魅灵。
  非常怪异,我的楠木小刀需要出去。
  它拖着我的腿走出大门,再次来到台风曾经肆虐的街道上。咖啡店外是满地绿色翡翠一样的落叶,清洁工还没有出来。我看着手表,凌晨4点42分。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回事?
  爱因斯坦认为当物体运动速度达到每秒二十九万公里接近光速的时候,它所经历的时间运动速度之相当于静止物体时间的四分之一。在这种条件下,时间的压缩成为可能,也就是说接近光速的飞碟上外星人过一天就相当于地球人度过四天。那么时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时间是不是能够倒流过来?比如今天是5月15日,明天为什么不是5月14日呢?
  但是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问题。我刚把琴弦接上的时候是5点37分,然后我拉了一段让爆米花跳舞的曲子,接着掀翻了一杯意大利咖啡,等待提琴喝下咖啡半小时以后发现提琴在喘息,我在楠木小刀催促下出门,于是4点42分了。
  时间在我的世界里倒流了55分钟。你们以为是在看疯子写的小说吗?
  也就是说,我差点被自己的手表骗了。
  事实上,第一个时间我是观察电脑屏幕的时钟得到的。而第二个时间我是通过观察手表得到的。所以,我的手表慢了。电脑时钟很难出错。就是说手表的电池用完了。我的逻辑还是很清楚。
  有了详细的时间表就有了强烈的时间概念,于是人作为存在物就得到证实,一旦时间发生错乱,你就会茫然不知所措。哈哈,太有意思了。明明知道,但我还是下意识不停地瞄一下腕表。指针运动得举步维艰,好像随时咽气的样子,但是显然没有停下来。我对手表说,嘿嘿,你骗不了我的。
  我沿着街道往前走,那家熟悉的咖啡店曾经是晚上工作过的地方。我对柜台后面的高个子女郎说:“一杯爱尔兰咖啡。”我想换换口味。她仿佛没有听见,一声不吭掀起一张帘子不见了。
  我找了距离空凋机最远的位子,让生猛的冷气飕飕地在远方滚。咖啡店里只有那个高个子女郎一个人,因为时间还很早。女郎转身进去的时候我看见她薄薄的春衫和火红的短围巾,她的低腰裤相当性感,就是有点低,显摆着半截奶沫一般的好腰。不过话说回来,你还指望咖啡女郎穿Dolce的白羊绒大衣吗?
  意大利泡沫咖啡端上来了。我呆望着杯子里一段段的彩色糖,下面铺排着厚厚的牛奶泡沫,再下面是浓黑的Esprcsso,状甚辉煌。那层奶沫再度唤起我对高个子女郎半截小腰的好感。
  我低头对着杯子正出神,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突然间对面的木椅坐下了一个人,北丐。
  诚然,他的出现很意外。但,不是这件事情不对,不对的是咖啡。
  咖啡不对。
  我望向桌子对面北丐那沾沾自喜的嘴角,眼球里一片空洞。他还在等着我的惊讶,可是他现在正因为我的毫不惊讶而感到非常惊讶。我突然说话了,吓了他一大跳,我大喊。  “小姐,咖啡弄错了。”   “没错啊,您要的就是意大利泡沫啊。”  我对着那块破帘子喊:“我要的是爱尔
   高个子女孩出来,走到我面前:“刚才明明说的是‘一、杯、意、大、利、泡、沫、咖、啡,我、要、换、换、口、味’啊!”
  见鬼,这是个疯狂的世界丁,我他妈的要的就是爱尔兰咖啡。看着高个女郎半截发抖的好腰,我只有把这句话咽了回去,像吞了一团狗毛一般困难。北丐识相地把那杯意大利泡沫挪到他面前,而我自己另外要了一杯爱尔兰咖啡,目送半截小白腰晃晃悠悠消失在布帘后面。
  在等待咖啡的短暂时间,我的左手因为无所遮掩而显得百无聊赖,无休止地在酒水单上弹动。这家咖啡店的菜单非常有情调,用两片上清油的松木板穿孔,里面夹着写在麻布上的咖啡价格,系上麻绳装订起来。唯一的好处就是手指弹动的时候能够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响声。我在等待北丐带来的消息,一边低头注视深褐色的木板表面镶嵌着的蜿蜒的铜丝,确实给菜单封面增色不少。
  (五)
  “沉默的狗群,”北丐停顿了一下,仔细地喝了一口咖啡才接着说,“我已经勘破了他们的秘密。”
  
  我的手指定格在菜单一行英文目录上,是个2音符,既不代表开始也不代表结束。我和北丐陷人过程中,他还会说些什么?
  “他们是Kele8里最神秘的组织之一,我亲自打人狗群内部才发现秘密。其实所谓的狗群只有一个人,她的真实名字叫Caury。”
  “和Cauri的名字只差一个字母,”我右手的中指想。
  “她是一个网吧老板的女儿,每天从零点开始进入Kele8,喜欢穿紫红色的短裙,吸烟,最经常吸的牌子是阿诗玛。”
  “紫红色短裙,阿诗玛,”我右手的五根指头都开始跳舞。但是我依然很耐心地等着北丐继续,咖啡已经喝完,我想我因此冷静。
  “我们换个地方,”北丐拉起我就走。我背上自己的琴,掏出口袋里所有的钱抛给高个子女孩,这样的场合北丐从来不会付钱,对朋友来说,谁穷谁就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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