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5期

坐看云起

作者:王 耕




  父亲是一位开国元勋,儿子是著名的气象专家。
  这中间有多少传奇?
  谭震林,共和国副总理,政治局委员,“二月逆流”的急先锋,“文革”后恢复工作,出任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退居二线后任中顾委副主任。
  
  谭晓光,北京市气象局的计算机专家和学术带头人,他与别人合作开发的MI CAPS系统,在国内气象界影响巨大,已经成为国内天气预报员的标准工作平台。在气象界,提起他的名字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称得上是一个“得奖专业户”,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父亲就是谭震林。
  人们的第一反应往往充满惊讶——当他们意外得知这一特殊“身世”——那么随和那么专业那么学术的一位科技工作者,他的父亲会是开国元勋?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会选择自然科学的道路?为什么没有从政?为什么没有经商?以世俗人生的眼光来看,自然科学无疑是所有的道路中,最冷清的一条。
  一位著名的诗人曾经写过一首著名的诗——森林中的两条路,一条热闹,一条幽静;一条熙熙攘攘,一条人迹罕至。诗人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谭晓光的选择正是一个人的选择:我愿意挑选那条幽静而人迹罕至的小路。
  问谭晓光为什么选择了气象?
  他只是说因为喜欢。
  中南海那个爱看云的孩子
  前一段时间有一本畅销书《红墙里的孩子》,“红墙”指的就是“中南海”。书的作者幼年是在中南海里度过的,他在这本书中详详细细地回忆了自己的童年时光——每一个细节。对于那个年代来说,能够住在中南海,能够生活在红墙里面,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幸运。
  谭晓光就是这么一个幸运的孩子,他的家就在中南海。但是和我们印象中的大多数“红墙里的孩子”给人的感觉不同,谭晓光是一个内向腼腆的少年——庭前花开花落,天上云卷云舒,童年的谭晓光常常独自一个人,喜欢安静,喜欢抬头看天——那个时候,他不像同龄的男孩子那样淘气,至少不像《红墙里的孩子》一书中的大多数“小主人公”那样,经常成群结队“聚啸山林”。
  如果要谭晓光回忆童年的岁月,回忆红墙里的生活,也许占据他回忆的大部分会是少年的天空和天上的浮云?
  谭晓光常常拿自己开玩笑说:“我在家里排行第五,上面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所以我是最舒服的。家里有什么事情,都是哥哥姐姐拿主意,所以我从小就养成了不拿主意的习惯。我这个性格不能当官。当领导要管人啊,还要对自己有严格的约束,以身作则身先士卒,我不行。我大姐可以。我也不能经商,我从小就没有做买卖的天分,而且也不喜欢那些东西。所以我这样的人做科研最合适,我坐得住。一个人呆着对我根本不是事儿,好多人都说编程序枯燥、艰苦、磨人,我觉得那有什么啊?不就是电子游戏吗?其乐无穷啊!也有人说接一个科研项目,最头痛遇到难题,那种一时攻不下来的感觉让人心烦意乱,焦虑不安,绞尽脑汁,筋疲力尽,彻夜不眠。反正我从来没有那种糟糕的感觉,遇到暂时拿不下来的难题,我就先干别的去了,干着千着,忽然一下子,有一天,有那么一瞬间,一个念头一闪而过,顿时整个人豁然开朗。那种感觉特别好——嗨,原来就是这么回事啊!”
  谭晓光常常为自己感到庆幸——“我幸亏没有现在当小孩,现在的小孩多苦啊,家长督着,老师盯着,一天到晚全是课本作业分数,一点儿自己的时间都没有。说培养点儿兴趣,学个钢琴什么的,也是家长的兴趣。现在的孩子太苦了,我特同情他们。我对我的孩子可不是这样,我觉得他只要做他喜欢的事情就可以了。”
  谭晓光回忆自己的童年,在他的记忆中,父母工作很忙,日理万机,根本没有时间像现在的家长那样,狠抓孩子的教育。如果说父母对他有什么“狠抓”的地方,让他一辈子铭刻在心的就是“不得搞特殊化”。他家住中南海,在和平门外的北京第一实验小学上学,和普通老百姓家的孩子一样,背着书包念书。
  几乎每个男孩子在成长过程中,都会有“打架”的人生经历,这似乎是“必修课”。但谭晓光经过这一“必修课”得出的经验是——不要跟人家打架,如果不可避免,还不如打输,因为打赢了,人家会说你“仗势欺人”。而仅仅一句“仗势欺人”,就让谭晓光感到不安——他不搞特殊化,但是他的父亲的确是谭震林,这是一个事实。仅仅因为这个事实,他打架从来都只能输不能赢,所以他宁肯不打架,而避免打架的最好方法是“独善其身”。
  幸好他爱科学,他从小就喜欢自己琢磨事情,这是一样完全不用“仗势”的兴趣。他喜好无线电,就每天每天地琢磨,组装出了矿石机、再生式收音机,但超外差收音机没搞出来,“因为零件太贵,咱没钱不是?”
  自己组装的收音机,格外爱不释手。谭晓光迷上了听收音机,接着迷上了收音机的“天气预报”。他的心中充满好奇——为什么今天能知道明天的天气?为什么?太神了!那个时候,气象预报员儿乎是谭晓光最崇拜的偶像。
  上到小学三年级,学校气象小组招收新成员,领导气象小组的老师叫王守礼,谭晓光特别喜欢听他的自然课。所以,一知道这个消息,谭晓光赶紧就去报名。那个时候,这个喜欢孤独的男孩子和现在的许多小学生一样,对自己会稍微有点不自信。谭晓光当时的学习成绩不是班上最顶尖的,他害怕人家不招收他,为此专门去问了班主任张老师,那是刚从师范大学毕业的一位年轻女教师。少年谭晓光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毕恭毕敬地去问:“张老师,像我这样的学习成绩,能参加气象小组吗?”张老师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说:“能啊,当然能,只要你感兴趣。”
  一个平凡的老师一句简单的鼓励,对于一个成长中的少年是多么重要啊!爱因斯坦说过——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少年谭晓光也许根本没有想过,他对气象的最初兴趣,他对一个气象预报员的偶像崇拜,会影响到他的一生。那个时候,他只是一个喜欢抬头看云的孩子,而现在,他则探索着每块云彩的秘密,他和云彩打了大半生的交道,至今依然乐此不疲。他常说自己是一个幸福的人,因为他喜欢一样事物,竟然不知不觉地做了几十年,而且兴趣不减当年。有几个人的一辈子是这样单纯而丰富?一年以后,作为北京实验一小的气象小组成员谭晓光同学又得到“深造”的机会,他加人到北京少年科技馆的气象小组,常常出没于北海公园。在那里,他遇到了另一个对他人生有很大影响的人——刘金桂老师。像她的名字一样,刘老师那个时候是一个年轻富有热情的女教师,她热爱气象,也热爱教育。她是少年科技馆气象小组的辅导员,指导建立了108个气象小组,曾获得模范教师称号。很多年后,谭晓光步人气象科技领域,刘金桂老师还曾找到他——请她过去的学生今天的专家,来给她今天的学生讲述变化无常的气象中所蕴涵的种种奥秘。谭晓光欣然前往,他感觉给孩子们讲怎样看云,怎样看天,怎样识别刮风下雨,对于他来说,既是一种义务也是一种享受。因为谭晓光知道,一个人小时候的兴趣,对于一个人的一生成长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就在他的身边,当年和他一起在少年科技馆跟着刘老师学地面观测的一个同班学生,后来也走上了气象科研的道路,并且成为某一领域的带头人。
  少年的谭晓光熟悉飘过中南海的每一片云,他观测它们。他通过自己制作的“土仪器”预测天气,并且认真地搜集所有的资料。他的少年时光,如果没有那场浩劫,应该是一个最纯粹的科学少年的标准生活——他把所有的业余时间,课外时间都用来发展自己的兴趣。对于他来说,天空、变幻莫测的气候、飘忽不定的云,以及四季的更替,都强烈地吸引着他——他是一个喜欢往天上看的少年,他并没有注意到低气压已经盘旋在自己家的门口,随时有破门而入的可能。
  那个时候,他沉迷于自己的世界。家里孩子多,父母工作忙,没有人会打搅他的安静——一个少年的“独乐乐”,他自己的天地。谭晓光会因为一个空罐头瓶而兴奋,因为这意味着他可以亲自动手制作自已的气压表——谭晓光气压表的制作过程是这样的,首先需要一个空罐头瓶,拿热水涮一下,使里面的空气跑出来一部分,再手疾眼快用气球皮一盖,扎上橡皮筋,就是一个空盒气压表,上面弄一根指针,气压低的时候,气球皮的表面就会鼓起来,弄一个标尺,就可以测气压了。以谭晓光那时所掌握的常识,他知道,如果是低气压控制,那么天气就不好,不是刮风就是下雨;如果是高气压控制,那么一般就是好天儿。
  在气象小组的时候,谭晓光还学到了制作一种“晴雨花”的方法。用吸收力强的纸做一朵小花,浸入氯化钴试剂:晴天——花就是蓝色的;雨天——花就是红色的。后来因为找不到氯化钴,谭晓光就自己去找扇子骨,泡透之后完全晾干,这就是他的观测仪器。少年谭晓光通过扇子骨的弯曲程度来判断空气中的湿度——干燥的时候弯曲程度大,潮湿的时候弯曲程度小。
  小小少年的心中,满是灿烂的阳光。他以为拥有了一个自制的气压表,就拥有了预测天气的小武器;他以为有了晴雨花,就可以知道什么时候天晴,什么时候下雨。而事实上,风云变幻恰如人生无常。所以,必须执着,必须无怨,必须永不停歇,这既是科学的精神,也是人生的精神。
  忘记是谁曾经说过,一个人的童年时光在一生中占的比例永远是短暂的,正因为短暂,所以极其珍贵。年轻的共和国正经历着开国之初的黄金岁月,所有的人都以为我们的天空将永远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而实际上,彼时彼刻,中南海上空的政治风云已经聚集翻卷,显出异常的征兆。但谭晓光这个爱看天的孩子,却一点儿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一家将很快受到这场政治风云的影响,他们将搬出中南海,从此天各一方。
  1967年2月,著名的“二月逆流”震惊全国。当年一批有正义感的老干部,对“四人帮”一伙祸国殃民的做法不同意,在中南海怀仁堂的民主生活会上,与“四人帮”一伙针锋相对地展开了斗争。作为国家副总理的谭震林,被点名是“二月逆流”的急先锋,因为是他率先向“四人帮”发难,会上疾言厉色,然后拂袖而去,很快就因此出名。
  谭震林受到排挤和不公正对待,谭晓光一家被迫迁出中南海。当年谭晓光十四五岁,事前,竞没有一点预感,没有任何人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就离开了中南海。
  
  作为“黑帮”子女的青春天空
  
  谭震林一家被轰出中南海,住到中直招待所。对许多人来说这也许要算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而15岁的谭晓光一生对气象极其敏感,哪怕是微乎其微的一个云图改变,都会引起他的注意,但是他对自己少年时的这段“暴风骤雨”却懵懵懂懂。甚至于他还有一点小小的“窃喜”,他从来不觉得搬出中南海有什么大不了的,就像他也从来不觉得住在那里面有什么特别好的。
  相反,以前住在中南海的时候,他没有可能带同学到家里来玩,一走到大门口,就被站岗的警卫拦住了。现在同学可以自由来往了。以前家里管得严,谭晓光兜里从来没有过一分钱零花钱,现在搬出来了,中央办公厅给每个孩子每月25元的生活费,当然这个钱都是从谭晓光挨整的父亲的工资里扣出来的。每个月拿到钱,谭晓光自己留5元,其余的20元全部交给家里。
  谭晓光只上了一年初中,学校就“停课闹革命”了。不知道是否应该感激“科学”,由于对“科学”的巨大热爱,谭晓光在那种动荡的岁月,居然安静地读了大量的书,有点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意思。那年那月,是许多知识分子往事不堪回首的岁月,而就是在那段时间,谭晓光沉醉在“天堂”一般的读书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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