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过年

作者:金 锦




  刚吃罢饭,给外公和母亲拜年的乡亲便一批接一批涌进家来,跪拜的人有时挤满院子,摩肩接踵,黑压压一片。外公和母亲热情地招呼大家,相互说些问候祝愿的吉利话,一向清寂的庭院一时人气聚集,非常热闹。尚未成年的我还没有资格加入拜年的队伍,常常站在人群一旁静观。我想,平时要让这些堂堂男子汉屈膝下跪谈何容易,此时此刻,却成了人人自觉自愿的主动行为,过年的奥妙真是深不可测。外公极认真地告诉我,可别小看这磕头的礼节,上了年纪到了辈分的时候都盼着呢,哪族哪家该来的没来,还真当个事牵挂着。磕头不仅能加深亲情,还能化解夙怨。爷儿们间平时有点磕磕碰碰,过年时一磕头便什么怨恨都烟消云散了。这番话我当时听来还有些似懂非懂,随着年岁的增长,才逐步理解了许多传统习俗的文化内涵。
  当新年的第一缕阳光将疲惫的星斗渐渐隐没的时候,我兴高采烈地跑出家门,走上街道,去追寻新年的脚步。原以为经过夜间的酝酿,白天会形成过年的高潮,可是,却发现满街除了穿红着绿的妇女和活蹦乱跳的儿童以外,很少见成年男人的踪影。这些主宰世界的男人们刚才还在轰轰烈烈地蜂拥着拜年,把整个村庄闹得一片沸腾,此刻却不知躲到哪里睡觉去了。街道上一时成了妇女儿童的世界。阳光冲淡了黎明时的喧嚣,诸多神秘似乎也随着满天的星斗躲藏得无影无踪了。转瞬间,我突然有一种年已走远的失落。本来大年初一是新一年的起始,但却再也没有了过年的那种独特感觉。我这才明白,年,实际上就在紧张筹备不断忙活的那些企盼中,就在合家相聚欢庆团圆的那份温馨中,就在祭祖祀神时烛光摇曳烟雾升腾的那份静默中,就在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的声声鞭炮中,就在相呼相唤熙熙攘攘大拜年的那阵喧嚣中,就在夜色笼罩下如梦似幻超凡脱俗的那种神秘中。所谓过年,就是亲身经历、体验和品味这一系列感受的过程。一旦过了年五更的巅峰时刻,年,也就淡了味儿,也就实实在在地逝去了,走远了。
  小时候喜欢过年,寻求的是那种带有神秘色彩的自我陶醉和快乐,享受的是老母亲精心安排的温馨和口福。等我建立家庭并做了父亲以后,就想着过年时让老母亲享受一下我亲自营造的舒适和欢欣。只可惜这样的年过了没有几个,母亲就因积劳成疾,过早地离开了人世,这给我留下了更多更深的过年思亲的忧伤。后来虽然也像过去一样喜欢过年,在我的操持下,与妻子儿女共享合家团聚的天伦之乐,但因为没有了母亲的参与,总觉得感受上缺少些什么。
  这些年都是在城里过年,旧历年已经被新时代的文明嫁接改造,不仅没有了送灶等一系列陈俗,就连除夕夜的团聚也变成了全家人对中央台联欢晚会的围观,孩子们早巳适应了现代社会的这种自然和简单。那个被传统习俗所包装的年离我们越来越远了,那些带有神秘色彩的年俗景观,对年轻人来说,似乎成了遥远的故事。不论怎样变化,阖家团聚吉庆欢乐的主旨都是一致的,毕竟社会发展了,时代进步了,现代传媒和高新技术给人们带来的感官愉悦和物质享受,是过去封闭落后的农村所不可企及的。城里人的年,正在渐渐成为一只民俗空壳,流失的;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无情岁月增中减,有味诗书读后甜”,这本是农村过年经常贴的传统春联。小时候看时似乎无动于衷,现在读来却不禁感慨万端。是啊,如今年及知命,对“增中减”的辩证法已然了悟,惜时之念更为强烈。人生沧桑,不期然半个世纪矣。前些年那些被苦水浸泡过的生话,不正是一部有味的诗书吗,但愿能够读出其中的甘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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