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黄金两钱

作者:哈 南




  一
  
  门窗都关上了,还剩下一点光亮落在梅芬慌慌张张的脸上。光炜一点也不以为然。反正门窗都开着的时候梅芬也是那种脸色。
  “妈,我不去姨妈家……我才不想去呢!”
  好久没去姨妈家了,至少有六七年了吧。还记得那条去乡下的路。开头还够两辆大车肩膀挨着肩膀的,往后只好让一部手扶拖拉机“突突突”地勉强通过了。
  “你不去也得去!你知道我叫你去干吗?”
  梅芬一边说着,一边慌慌张张地把柜子开了又关上。随后她又把门窗给打量了一遍,显然是怀疑刚才没有把它们给关好。
  去姨妈家干吗呢,这年头。姨妈也来得少了。偶尔来了,也不像以前那样慢慢地待着,替梅芬做一些家务,甚至住上几天。不过姨妈一来,肯定要带来几棵白菜一捆萝卜之类的,叫邻居们觉得眼红。光炜很记得姨妈那张憨厚地笑着的大脸。那张脸晒得黝黑黝黑的,光炜只有在乡下人划着船把粪便从城里驮回去的时候才能够看到这样的脸。
  光炜不吭声了。一桩倒霉的差事。想到自己都快二十了还叫梅芬给这样地唤着,心里实在有些窝囊。妈为什么不自己去呢?妈不时地叨着姨妈呢。前天妈还说她们很久很久没有见面了。
  梅芬的手在柜子里摸索了好一阵。这当中她又掉过头来把门窗左看了右看。光炜等得不耐烦了,催梅芬办事利索点。嘴里没说,心里却在想早一点去了回来还要去找他的伙伴们玩呢。
  “炜儿,你应该懂事了……你已经不是小孩了……你应该知道替家里操心……”
  梅芬的语气愈发变得严厉。要是把光炜给数落一阵,光炜还会去反省自己或许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可是这会儿梅芬一句接一句地尽是让光炜摸不着脑际的话,于是光炜看出梅芬只是自己沉不住气。这情形是常有的。一有风吹草动,梅芬立刻就有一张哭丧着的脸。随后家里也就黯然无光。
  光炜只好提起一副精神来,等着让梅芬去摆布。梅芬这才重新把手伸到衣柜里头窸窸地动着。接着就看到她从衣柜里摸出了一个手掌大小的绣花包来。
  “把这拿给姨妈,就说是妈托她的……”
  光炜伸手去接那绣花包。可是梅芬却不松手。
  “你得跟姨妈说把这东西放好,千万别让人家看到,千万别丢失了……”
  光炜又伸手去接那绣花包。可是梅芬仍然不松手。
  “你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光炜摇摇头。
  “你当然不知道!”梅芬没好气地说道。突然间,她把那绣花包塞到了光炜的手里。光炜只觉得那绣花包沉甸甸的,沉甸甸的。接着是梅芬压低了的声音:“你打开来——”
  光炜小心地解开穿在绣花包口里的带子。解到一半的时候他停下手来抬头望了一眼梅芬。他看到梅芬的两眼只盯着绣花包,盯得死死的。于是那绣花包就愈发显得沉甸甸的,沉甸甸的。
  绣花包的口慢慢地松开了。突然间光炜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看到绣花包里是一块四方形的金黄色的东西。
  “这是什么……这是黄金?”
  光炜的话声有点颤,可是话还没说完就被梅芬给打断了。
  “嘘!小声点!”
  这么说这真的是黄金了。金黄的颜色,在半明半暗的屋里闪着虽不是耀眼却把光炜的眼睛给扎着的光亮。顷刻之间,他的眼前浮现了那座传说中的金山。那漫山遍野地堆砌着的不也是跟这一块一样的东西吗?
  早就听说红卫兵这里那里抄出了无数的金银细软。光炜就好几次不动声色地把梅芬给张望着。他甚至想直接问梅芬家里有没有这种东西。看到红卫兵来的时候梅芬慌慌张张的脸色,光炜就想她家里恐怕有。等到红卫兵走了之后梅芬仍然是慌慌张张的,他又想她家里大概没有。他不再从梅芬的脸去判断她家里有或者没有了。反正一天到晚梅芬的脸都是慌慌张张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家里有呢还是没有。又有什么用呢?结果只会弄出大名声。全城的人都知道解放前商号叫“兴隆”的布行把金条埋在后院里,把珠宝藏在壁柜里。可是没有的话却好像有点亏,白当了黑五类子女的。人家并不会因为你没有就去同情你,让你轻松一点。
  这么说他家里也有了,有这么大的一块。说实在的,光炜在着着实实地吃了一惊之后心里却是一阵兴奋。长了这么大,他是第一次看到黄金,而且是自己家里的。
  接着他便把眼光停在那黄金的图样上去了。两个大喜的金字,镶嵌在一个四方形的边线当中,既庄重又喜气洋洋的。
  “真漂亮……”光炜禁不住说道,抬头望了梅芬一眼。不知怎地,这会儿的梅芬竟然没有慌慌张张的。光炜看到梅芬的眼里还有一股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情。光炜甚至以为那温情是反射了黄金金灿灿的光亮的缘故。
  随后就看到了那块黄金背面的一个洞了。梅芬的神情随即暗了下来。
  “炜儿,你生下来时这里还没有个洞呢!那时你爸谋了个职位,日子还将就得下去。可这个洞一挖下去就没有个底了……”
  光炜的眼睛又变得直愣愣的。
  
  二
  
  光炜到伙伴那里借了辆自行车上路了。把车轮子一圈一圈地蹬着,心里头也跟着一环一环地紧了起来。那东西就装在他贴着胸口的衣袋里。刚才他用手去摸的时候那东西有一种冰冷的感觉。现在这种感觉仍然透过那只绣花包,透过那层薄薄的汗衫布渗到他的心里头。这一刻他的那颗心也像是有一个被凿开的洞似的,虚虚的,着实静不下来。
  他几乎把原来的那条路给忘了。可是他宁愿喘着大气让车子在起伏不平的田埂道上绕上好多冤枉路也不去向路上的行人问路。他担心不小心把自己给暴露了还了得。
  不再是小时候印在脑子里的那一片田园风光了。那时候去姨妈家就像走进了小人书里童话的世界。好几次是姨妈到城里把他接到乡下来的。他记得自己走不动的时候姨妈还抱着他呢。
  光炜从小就“姨妈”“姨妈”地叫着,叫到小学毕业了才知道姨妈不是梅芬的亲姐妹。姨妈是梅芬的丫头。光炜着着实实地吃了一惊,不敢相信这事会是真的。刹那间姨妈好像不再对他憨厚地笑着,姨妈突然变出了另外一副脸色。只是梅芬依然和颜悦色地对光炜说姨妈从小就手脚勤快的挺好使唤。于是光炜就越听越糊涂。后来姨妈来了光炜不由得有点心虚,没法像以前那样亲亲热热的。倒是姨妈走过来摸着光炜的脑袋,看着光炜有点畏缩的样子,笑着说道:“怎么啦,男孩子怎么越长越腼腆了……”
  姨妈叫英仔,是她送到光炜家里来时梅芬替她起的名字。土改的时候英仔回到了娘家,可是那名字却被袭用了下来,写到了户口簿里头。土改工作队好几次提醒她应该用自己原来的名字,用真名。“现在解放了,你翻身了……”
  英仔脸涨得通红的,急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大家以为她苦大仇深的,马上就会有一腔悲愤倒出来。等了一会儿,果然英仔哭了起来,哭声还有点凄惨。
  “不,我是英仔,我就叫英仔……我这名字是大姐给我起的……”
  那时候英仔家刚评上雇农,英仔又是丫头出身,谁也拿她没办法。
  英仔正在做饭,那个搁在锅灶旁的风箱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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