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莽昆仑

作者:欧阳黔森




  一
  
  你见过的天空,是我见过的那一种吗?
  自从我见过这天空,就不再相信还有什么样的天空,能比得上我见过的这一种。
  我是站在海拔四千九百米的一处山脊上,在我仰起头狂吸一口气的那一瞬间,我看见了,看见了我的天空。我的心胸一阵紧缩,接着一声痛快的呐喊——这是我的天空啊!我的天空湛蓝湛蓝的,蓝得像透明的翠玉一样的鲜嫩。
  我当然举起双手呼喊了,可那是一种没有声音的呼喊,我真的是想发出一声惊呼的,但咕噜在我喉咙里的声音,似乎被我深深吸进了胸中,并在我的胸腔里一阵翻腾,变成了阵痛地呻吟。那时我已累得不行了,坐在一块狰狞且黑黝黝的石头上喘着粗气。
  在这个地方,你才知道太阳是怎样的光芒四射,光线像金色的发丝在湛蓝的颜色里任意穿行。雪峰顶像雄性十足的头颅昂然挺立,呈银色衬出了它的威仪与深邃。天空蓝得透亮,像神话里蓝水晶般的世界。
  我甚至不能第二次扬起手来。我怕一不小心,指尖划破了这神话般静谧的湛蓝色世界。
  越怕什么就会出现什么,就在我被这湛蓝得像翠玉一样透明的天空惊呆了的时候,有一双手从静悄悄的天空里伸出来,进入了我的视野。这双手又粗又黑,一下子像夺破了一块巨大而透明的蓝色玻璃,我的心似乎也能听见玻璃破裂的声音。
  我愤怒无比,没法形容,那一刻,我就是想拾起刚才累极了丢在石头旁的地质锤,敲掉这一双手。
  这手是李子博士的。李子博士的手是不能敲掉的,这双手既然被李子那双强悍的脚带进了这莽莽东昆仑,并站在东昆仑的这一角落举了起来,这本身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尽管这双手又粗又黑太不好看,破坏了我美好的视野。
  我伸出手,去拨李子的手。他的手竟然纹丝不动,看来我实在是累得不行了。
  李子的手,说是举,其实没过头。他的手是齐肩平举的,这样比举过头更难坚持。他双手的拇指和食指呈八字形,眼睛斜视,我知道他这是在目测距离。
  见他的手总在那儿比画,我说:李子,你累不累。
  李子答非所问地说:我正推算一下离那座山有多少千米。
  我顺着他的手往前一看,不远处有一座灰黑色的山峰,山峰后面是一座更高的雪峰,雪峰上面是湛蓝色的天空。
  那灰黑色的山峰看似不远,我清楚,搞地质的人都清楚,我们一行五人要走过去,最少还得半天。其实我们未必一定要去那座山,但这事在他李子手里,看来今天有可能是非去不可了,要不他李子也不会忍耐着困倦在那儿折腾半天。
  李子有些犹豫,现在看来,早先预算的时间远远不够。向导兼翻译扎西和民工巴哈正在不远的山凹处支帐篷,我们走的时候,向导扎西一再吩咐不要恋战,说虽然那山看得见也不是很远,要是变了天,迷了路就麻烦大了。
  我说:我们有指南针,再说搞了十几年地质了,哪有连看得见的地方都回不来的道理。你放心好了,支好帐篷,赶紧找水去,做一顿好饭,等我们回来吃。
  李子说:再次提醒你,我们的存水,不能用于做饭,这水要用在最关键的时候。找不到水,我们就吃干粮。
  向导扎西说:这三匹骡子这些天也累得够戗,体力消耗大。还必须找到水源,让它们吃饱喝足,明天才有力气往回走。
  我们登上这条山脊,才知道预算的时间不够,我们也充分估计到可能时间不够的,但没想到会出入这么大。横在我们前面的是大断层的末端,这末端却依然地形深切,深切的形状像地裂了一样,岩层倒立起来一直延伸到那座黑黝黝的山峰脚下。李子被这个没想到搞得很难堪,在他看来,走吧时间不够,不走吧也不行,所以在那儿比画了半天。
  我说:你比画也没用,还算什么算。手还能有脚懂得距离吗?走过去啥都明白了。
  李子还是答非所问,他说这是一个老炮兵教我的,别看是个土办法,当年打炮,喊打到哪里,哪里就开花,误差不会超过一米。
  我说:现在不是打炮,是定点。
  李子说:是呀,是定点。他妈的,这条断层,我们追了五天,这是最后的冲刺了,我们当然不能推理过去,我看花半天时间是值得的。不去的话,也许我们会漏掉一个大矿体也难说。
  我看了一眼远山,又看了一下李子说:那儿也许和我们现在屁股下的东西一样。
  李子把望远镜递给我说:这样更清楚。
  我不接,这天蓝得到处都清清楚楚的,没我看不清的地方。我说:你是项目负责,你说了算。
  李子见我不接望远镜,脸色并不难看,还是一脸高原红,对着我笑呵呵的。虽然他一贯是个笑哈哈的人,可这时,我坚持认为这时候他有讨好我的成分。他知道,他是项目负责人,可以坚持要走,我们肯定无条件一起走。但我是这个普查分队的元老,现在项目组的大部分人都曾是我的部下。我的意见,他一直很尊重。前面是断层的尽头了,我知道他不甘心,非要去看一看。以前我追踪过无数条这样的断层,也曾经无数次有他这样的坚持,结果都在预料之中。如果那儿有矿体,我们一路追来,早在断层的破碎带发现一些矿化的特征了。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未发现任何矿化特征,从这一现象来看,我敢断定那儿和这儿一样。但话又说回来了,地质这门科学,绝对是不能主观确定什么的,不去看一看,毕竟不是最后的事实。也许有奇迹出现,也不是不可能,但这个街迹,我干了十几年地质了,还没出现过。
  去,还是不去,谁也不肯说不去这句话。我当然不说,我只能说也许怎么样,去与不去由他项目负责人李子定,我才不愿负不去或去的责任。
  李子见我不往下说,他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我身旁,解下氧气袋递给我说:来,吸几口。我们加紧吃点干粮,休养半小时,等你这个大诗人吟诗一首,再开路。
  李子一坐下,我立刻就站了起来,我朝他吼道:你才是诗人,你一家人才是诗人。
  李子呆了一下,猛地把我拉坐了下来,他疑惑地说:你有毛病是不是。
  我说:没毛病。一次去北京出差,在茶馆里喝茶,你知道我是爱这一口的,一坐就是大半天。这大半天里本来一直心情很好的,不想在最后一刻倒了胃口。有几个年轻人也来喝茶,在我隔壁一桌。他们一坐下来,就介绍一位漂亮的女孩子说,这是某某诗人。那女孩子一进来就引起了我的注意,清清秀秀的,显得既靓丽又文静。原以为别人介绍她是诗人,她一定会很高兴。在我眼中诗人毕竟是值得尊敬的。不想这个女孩子一下跳起来,伸出食指愤怒地指着介绍她的那男子说:你才是诗人,你一家人才是诗人。然后他们几个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大谈诗人,搞笑诗人。我听不下去了,自然是买单走人。走到门口,我突然想起那女人的名字有些熟。细心一想,还真想了起来,叫什么松子。我在很多诗歌刊物上见过这个名字。名头还不小,好像与玉子、梅子、惠子齐名,号称诗坛四子。她的诗在一些诗刊上大版大版地发表,诗的旁边还有头像和生酒照。不过,她的那些诗,老子的确没读懂过。
  李子听了我的故事不以为然,他歪着头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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