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远遁的亲情

作者:徐 岩




  依西肯太小,还没有欧浦的一半大。
  就是这么小的一个小镇子,还被群山给包围了,像火柴盒,里面盛了些大大小小的木头房子,朴素得不能形容。
  德怀最先跟木祥说起它时,脸上还是很酸楚,德怀说,表姐夫你没去过依西肯,你要是去了就知道了,那是咱北方人的家啊。
  其实不用德怀说,木祥也知道的,木祥跟艾兰结婚那年去了一趟,是从省城坐火车到欧浦镇,再换汽车去依西肯的。
  火车通到欧浦镇就停了,那两根乌黑的铁轨直接就伸到山根底下,上面砌了石头包,像什么天的涯、什么海的角。大山从此莽莽苍苍起来,立陡立陡的山崖把铁轨撅折了似的,就撂在那儿,任凭你不服气也不行。
  而你想回到那个叫依西肯的小村屯,就得再换乘汽车,还会有段山路要拿脚丫子丈量。因为你毕竟不是飞鸟,你越不过那几座大山去。
  向北的火车终点站欧浦镇的冬景是令人沉醉的,雪越下越白;使你空虚得不得了。
  雪下着时,风也大,将腊月的天气弄得就越来越冷了。
  可木祥和艾兰还是得朝依西肯走,不能管它雪大雪小,他们都得回去,去给表弟德怀的婆娘下奶。
  木祥的老婆艾兰是德怀的表姐,据说是从艾兰七娘舅那儿论的,老辈的亲戚,没骨头却连着那么一点点筋,就不生分了,就热乎起来,甚至说相互的依赖并走动起来。
  要不怎么说呢,都是从最北边的山旮旯里走出来的,脱胎换骨似的又被安置在哈尔滨这个大城市里,由不得你周身的血不沸腾一阵子,也由不得你不认这些个原本是生活在最低处的穷亲戚,这也就是很多人都抗拒不了的命运。
  木祥跟艾兰认识的时候,艾兰刚从省医专毕业,正等着分配工作呢。
  艾兰长得漂亮,不仔细看不像是在山里长大的孩子,尤其是她那一头披肩的秀发,跟瀑布似的,丝丝不乱。
  木祥跟艾兰第一次见面是共同送一个去南方工作的朋友,吃饭的人有九人之多,艾兰却跟木祥挨着,而且满桌子的朋友也只有木祥跟艾兰两人还没结婚。木祥跟艾兰两人共同的朋友庆辉有些喝醉了,他举着杯敬木祥跟艾兰说,我朋友中只有你们俩没成家,你们就派对吧,将来我回来时好上门喝你们的酒。
  当时艾兰的脸红得跟芍药花似的,低着头不说话。送完朋友走,木祥就送了她,才知道她是刚刚毕了业等着分配呢。而且她很实在地说了她没回家的理由,她家在最北边的依西肯,太远了,花时间不说还得花路费,她舍不得。上大学四年她只回去过两次。
  后来木祥跟艾兰就结婚了,搬到父亲留给木祥的汉水路五弄那两小间筒子楼时,艾兰躺在木祥怀里掉了眼泪,她说她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走出大山走出依西肯,这辈子还能住楼房,她说她住了整整十六年的木刻楞房子。
  刚结婚那几年是快乐的,艾兰像一只欢快的小鸟在单位和筒子楼之间飞来飞去,两人约定好先不要孩子,先踏踏实实地干几年工作。可后来却有了愁事,很多的愁事,让美丽年轻的艾兰一下子就打蔫了。
  这多少跟德怀的到来有关。
  德怀是艾兰的表弟,本来是在依西肯做木匠的。
  跟大爹背家什走街的那种乡村匠人。
  他们—个村屯—个村屯的打柜子、凿盖房的檩子和刨木头,他们出塔尔根,去碧州,再翻了山到浓桥镇,方圆几百公里的山路几乎让他们爷儿几个给走遍了。他们是乡村真正的匠人,没有人敢瞧不起他们,请到家里,是要拿他们当贵客待应的,要管吃住、要给工钱的。斧锯锛凿的卸了,就支棚子干活,有吃有喝有烟卷抽。
  本来德怀干得好好的,却接了他光腚娃娃一封信,说约他去城里干。
  德怀的光腚娃娃叫刘民,也是木匠,先他去了城里两年,随堂叔给人家盖大楼,算是挣了钱了,就打信邀德怀也来城里干。
  两封信后德怀就动心了,夹了行李卷背了木匠家什就来了。 德怀先奔了医院找表姐艾兰,地址是夏天里刚来过给眼睛做手术的述平婶子告诉他的。德怀穿得土气,一件蓝土布的褂子是没有洗过的,见了艾兰的面第一句话就是,姐我饿了。
  艾兰便跟科主任请了假,然后,领德怀出医院大门,来到三马路北的一家面馆,坐下后就数落德怀说,来城里干活也得穿干净点呀,说完艾兰就拿手扯了扯德怀的衣服领子。德怀笑了笑,没有对表姐的话生气,小了声地说不是没来得及换嘛。艾兰想说,出这么远的门不把自己收拾利索了哪能走呢?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起身去另一张餐桌上拿来了两个小玻璃瓶,里面分别是装胡椒粉和芥末的。放下时,面就上来了,她要了三大碗马兰拉面,宽条的,冒着热气。艾兰给每只碗里都撤上些胡椒粉,搅拌好之后就让德怀吃。艾兰一碗没吃一半时,德怀的两碗已经吃空了。德怀端起碗稀溜稀溜地喝汤,也不怕烫着。艾兰说再给你要一碗吧,是不是没吃饱啊?德怀将汤喝光之后放下碗,挺了挺肚皮说,好像饱了。德怀一边拿衣服袖子擦脸上的汗水一边说这面真好吃,比俺婆娘做的好吃得不得了。
  这里要交代一下,德怀是结了婚的,刚刚结的,还没有娃,来城里之前婆娘给他往短裤里缝了几张钱,全是大面值的,嘱咐他可千万不能给丢了。
  艾兰问真饱了吗?
  德怀说真饱了,在车上俺将俺婆娘给带的几个糖豆包都吃了。
  艾兰结了账,两人往面馆外面走。艾兰说你知道刘民的电话号吗?德怀说不知道,他只是在信上说让俺按这个地址去找他。德怀说着就将信皮掏出来递给表姐。艾兰看了后说在开发区呢,得坐六十路公交车走七站地方能到。
  艾兰说要不你先跟我回家,见见你表姐夫,等吃了晚饭再去吧?
  德怀说那不成,刘民打信时说让俺尽快地往他那儿赶,说工地上的活不等人,去晚了就没活干了,表姐夫还是哪天再见吧。
  艾兰就把他送到了附近的六十路公交车站点,把他送上车又给他买了两块钱的票,才提了两个包裹往回走。两个包都很沉,德怀吃饭的时候跟她说是三姨和述平婶子给他们捎的蘑菇、木耳、土蒜和咸鸭蛋,都是实实在在的山货。艾兰一手提一个包裹很温暖地往回走,她想还是得先回医院,下午还有一个不小的手术要准备呢。
  木祥跟艾兰结婚那年回了趟依西肯。
  给木祥的感慨是那么穷一个小村屯,怎么就生养出艾兰这么一个大学生呢。除了山就是树,水草泛青的河套和成垛的湿干柴。房子的别致是木祥想象之中的,由墙到顶,都是一根根的圆木垒起来。中间的部位刷了松树油子,结实无比。而且顶也是木头的,使人觉得这地方真是富有,看了那些房子,好像身临某个童话之中似的,不小心就会误以为自己是踏进了精神的故乡。
  记得那时候村街上没有几个人,干黄的沙土路被阳光洗得无比的耀眼。周遭木头房子的墙壁是深红色的,被四周围的大山影过,就更加凝重起来。有人胳膊上挎着筐晃荡着赶路,他们的裤角上沾了些草叶和湿泥,也不跟艾兰打招呼,只是朝他们笑笑。木祥在心里想,艾兰才走几年啊,街坊邻居的就不熟识了。艾兰则小声地给木祥介绍,说这位是后街的永祺叔,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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