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秋夜

作者:漠 月




  走近那座黄泥土屋的时候,天快要黑了,空中充斥着几缕酱色的云絮,看上去很肮脏。他走了整整一天,从清早出门到现在,走得马不停蹄。即便是真正的一匹马,也不大可能不歇气地走上整整一天,而不吃一口草不喝一口水。他没有马可以骑上走,就只有靠自己的一双腿脚了。他也知道的,天上那几缕酱色的云絮预报的是一个并不好的气象,也就是说,用不了多长时间,从西边刮来的风就会到达这里。再看看那一轮斜斜的秋阳,又干又涩的样子,像极了是一张早已失去滋润的老女人的脸,引不起他的一点欲望。
  秋阳最后摇晃几下,咕咚一声掉进西边的沙海里去了,他也将一只脚跨过了土屋的门槛。要不是这样,我又怎么能走上整整一天呢?他有点自嘲地笑了笑。从表面上看,他是一个很随便的人,大大咧咧惯了。如果不是逼得太紧,他也就不会来了。屋里太暗,跨进门槛时,有如跌入一口大缸,让他一时不能适应。过了一阵子,眼前逐渐地变得清晰了,狗洞大的一方小窗泛出青虚虚的白。屋里呈现出一种莫名的冷清。主人不在家,屋门却敞开着,门上连把锁都没有。在漠野深处,这是经常能够遇到的事情,不足为怪的。他转来转去找煤油灯,找火柴,总之是可以照亮屋子的什么东西。他还想找一找能够填饱肚子的东西,比如一块烤得焦黄的烧饼,有酒有肉当然更好。他饿了,饥肠辘辘,肠胃里真的像空荡荡地滚动着一个车轱辘。你想啊,走了整整一天的路,怎能不饿呢?然而,并无所获。屋里没有一点令人亲切的感觉,看来这屋里的主人和他一样,也游手好闲惯了。
  妈的。他嘟囔着嘲笑了一声。不是自嘲,是嘲笑。
  他的判断—向很准确,只是这么一会儿工夫,风就来了,约定好了一样。风掠过屋顶时发出了几声尖厉的呼啸,仿佛有谁抻长脖子拼命地吹着口哨儿,秋天的气息一下子浓烈了起来。他想,你这个风三儿,来得也太快了,我还没喂饱肚子呢,总不会让我喝西北风吧?没有找到煤油灯和火柴,也没有找到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他觉得自己再无事可做了,就只能坐在炕沿上,感受屋外那秋风的荡漾和萧瑟,做一种精神上的逍遥游。风便又摸透了他的心思似的,不仅一阵紧似一阵地刮着,还裹挟着细细的沙子涌进屋里,使他的脸面毫不费事地觉悟到了那种令人厌烦的摩挲。他懒得去把门关上,关上又怎样,风是无孔不入的啊。更何况这屋子,差不多已经是四面透风四面楚歌了。
  他有足够的耐心,这和他一贯的游手好闲是一致的。他把一只手伸进怀窝里去,那里揣着一张发黄的纸片儿。就是这一张纸片儿,让他有些不由自主地走进了这屋子,而且一走就是一整天。早晨出门之前,他咂尽了最后一瓶烧酒,他也知道自己开始身陷困境。而这一张并不起眼的纸片儿,在他眼里却是赏心悦目的,像一根救命的稻草,给了他信心,让他湿漉漉地上岸。他有充分的理由,他没有再犹豫什么,以一个鲤鱼打挺的姿势弹跳下炕,气宇昂扬地走出屋门,然后穿越无数道沙梁和大大小小的草滩,向着眼下这座土屋长途跋涉。由此又可以看出,他不仅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同时还是一个经历丰富的人,是一个精力旺盛的人。
  一路上,他身上的酒气在不断地弥散,把秋阳都醉倒了。等到走进这座土屋里,他一身的酒气已经荡然无存。他比什么时候都清醒,清醒得像一个肩负着重大使命的革命党人来到了秘密接头的地方。于是,他终于看见一双鞋悄无声息地摆放在门槛下。这一双鞋里是有脚的,脚上却没有穿袜子,这一双没有穿袜子的脚就静静地停泊在鞋里,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一抹微弱的光亮中,脚面上浮出两小块松弛的皮肉。很显然这双鞋不够合适,将脚面上的皮肉挤兑得隆了起来。别的还只是个轮廓,人夜的秋风再一次吹进来,便又拂荡了一下高挑的裤角,接着是一角短促的衣襟和一缕散乱的头发。他的目光是一截一截往上抬的,变得有一点兴奋。他坐在屋里的炕上倒成了主人,而真正的主人出现的时候,反而是做贼心虚的样子,尤其是在夜间形迹可疑。她的胆子够大的,如果是个胆小的人,恐怕就要被吓个半死。呃呃。他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喉咙里奇怪地响了两声,打着空旷的嗝噎。
  来啦?
  这是一个女人。
  女人点亮了煤油灯。煤油灯就放在紧靠灶台的那面墙里,墙上有一个挖进去的小洞。他说,我要知道灯在那里,早就点着了。女人说,不咋的,这不是点着了吗?他说,是啊,点着了,点着了就好。这是一盏小小的煤油灯,却说不上巧妙,是用那种罐头瓶子做的,瓶子上落了厚厚一层沙土。灯苗儿更瘦,像一棵发育不全的黄豆芽。无论怎样,屋里比先前亮了一些,能够看得见女人大概的模样了。女人的模样说不上俊秀,身条还是匀称的,该突出的地方也不是很瘪,会让男人产生最初的欲望。这就好,至少不会令人很失望。灯光使他如释重负地轻松许多,他的屁股往里挪了有一尺,双腿盘着坐在炕上,更像是主人了。
  他说,走了整整一天。
  女人说,饿了吧?
  他说,饿了。
  女人将煤油灯放在炕中间的一方小桌上,就在灶台边忙碌了起来,引着灶洞里的柴草,往锅里添了两勺水,开始在一只瓦盆里揉面。那是一个乌黑而精致的瓦盆,有很不错的质地,在火的映照下放射出富贵的华彩,这竟然使得屋里的其他东西黯然失色。他的目光这时就盯着这只瓦盆,以及瓦盆里的一双手。女人揉面的手和被揉的面交织在一起,显出那样一种温暖的白。渐渐地,那面的白和手的白分离了,从形状和颜色都有所不同。面的润比手的润要润,面的白比手的白要白。女人始终低着头,一缕头发分散开来,遮住半边脸,像是刻意这么做的。他不出声地笑了一下,静静地坐着,等待着这个女人做给他的一顿晚饭。这时,就有一阵啼声传了出来,断断续续的那种,却很突兀。他一点都没有提防,被这声音着实吓了一跳。他扭头四处寻找,终于在靠里面的墙角发现了异常,那里有一堆破布,破布在瑟瑟地颤动。这座到处都在漏风的土屋,就变得扑朔迷离了,如同一个虚幻的梦境。
  却不是梦。
  他说,是一只猫吗?
  女人声音很轻地说,不是。
  他说,那么就是一只小羊。
  女人不再回答他。女人从瓦盆里抽出手转身走到炕沿前,然后半跪地上炕;半跪地移近炕角,将那一堆破布拢进怀抱里。女人喃喃地说着什么,他听不清一句。女人还把头埋进那一堆破布里,拿自己的脸蹭着什么。半跪在炕上的女人像一只虾,不再喃喃了,而是咕噜咕噜,嘴里像是含着一块不好消化的冰糖。
  是个娃娃吧?他说。
  女人没有吭声。
  娃娃饿了。他说。
  是个还在吃奶的娃娃?他又说,他又变得兴奋了。他说着抬一抬手,却没有要离开或者回避的意思。用不着离开和回避的,女人奶娃娃的时候屁股往后一蹭,腰往前一扭,背过身去便可以了。他见过不少女人奶娃娃,有的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当着许多人的面将一只饱满的奶子塞进娃娃的嘴里,脸上罩一层母性的红晕,甚至还掺杂着炫耀的意思,我的奶子多白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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