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低温

作者:叶 舟




  新凯悦遭抢了,还是武装歹徒作的案。
  在兰州,提起新凯悦,就像说起马子禄的清汤牛肉拉面那样,谁人不知,无人不晓。尤其是新婚燕尔的女郎,总要掰住指根上的钻石戒指,娇嗔一句:新凯悦的货!意思是绝顶正点,品牌无可挑剔。可一夜之间,如日中天的新凯悦遭武装歹徒破门而人,抢了不说,还出了人命,所以它在群众的嘴上有了逗留的理由。
  满城风声鹤唳,舆情沸然,城市形象大大损毁。一时间,空气骤紧。
  案件发生在晚上九点,又是闹市区,按理说,不该有吃了豹胆狼心的亡命之徒跳出来滋事,站在人民的对立面,自觉自愿成敌人的。但事情往往就像蒸馒头的笼屉,一揭,便走了气。六月的天,酷暑罩在黄河两岸这一狭长的盆地上,街风逶迤,霓虹遍洒,出门纳凉的人三五成群,竟无一人嗅出危险的气息。三个武装歹徒谎称是派出所查夜的,敲开新凯悦的卷帘门,掏出怀里的枪逼了上去。
  新凯悦珠宝在香港注册,已有半个世纪的历史,兰州这家是它的连锁店之—。它坐落在最繁华的商业区内,临街,二进深的结构。靠着深厚的背景和实力,店面装修得富丽堂皇,一尘不染。案发时,新凯悦刚打烊,亚洲龙武装押运公司已将当天的钱款转移。留守的几个员工忙着打扫卫生,清点货物,准备将柜台内展示的珠宝和钻石,照章办事地存放进保险柜里,一走了之。吹了一天的空调,员工们巴不得跑出去填饱肚子,享用沁凉如水的夜晚。但武装歹徒们不给面子,有备而来,还动了粗。
  歹徒共三人,其中一个家伙戴了头套。
  枪一逼上去,新凯悦的保安员便矮下身,像个玩具弹簧样,滚进了里间的厕所里。歹徒们不像来害命的,站在咫尺外,举着黑糊糊的枪管,还扔出一只双肩包,吆喝珠宝店的员工们,将柜台里的东西一样不落地倒进去。事实上,员工们事前都受过反抢劫训练,遇上类似的突发事件,都知道与歹徒积极配合才是逃生的唯一手段。但歹徒毕竟是歹徒,不是来吃素的,更不是来演戏作秀。他们一眼瞧出积极配合的那几个员工玩了猫腻,将赝品柜台里的假玻璃、假钻戒、假金条塞满了双肩包,脸上还砌着笑。这下,一个歹徒火了,一记胳膊肘上去,就将一名员工撂翻在地。
  “妈的,咋的?”戴头套的歹徒冲上前,一枪托砸烂了其余的柜台玻璃。
  恰逢新凯悦正举办一场钻石珠宝展,还在报纸上连篇累牍地宣传,广而告之说,本次展示会将集中全球一流的最新款式,并有钻石之都——比利时安特卫普一流的顶尖切割专家现场演示,云云。天一热,日子变长,正是本地娶亲嫁女的好季节,也是珠宝销售的旺季。现在玻璃一碎,歹徒们便蜂拥上前,自己动了手,一点也不客气。躺在地上的员工口吐白沫,挣扎中,她几次想揿响墙角报警器的按钮,但胳膊却不给劲。
  一切都像港片里演的那样,铝合金的卷帘门突然响了,新凯悦的员工肖依脚不站点地回来,浑然不觉。一进门,肖依的脖子就被戴头套的家伙扼住了。
  肖依被拖入墙角,成了人质。她吓得哆嗦不止,眼睛肿成了乒乓球那么大。
  剩下的两个歹徒不紧不慢地作案,还挑肥拣瘦,将一些看不上眼的小玩意儿随手乱丢。贴墙站着的员工们都乖乖举起手,盯住肖依,替她捏了把汗。也难怪,戴头套的家伙将枪口顶在肖依后腰上,保险栓都打开了,随时能扣扳机。谁都知道,值下午班的肖依提前走掉了,她近些天脸色极难看,又闹了肚子。肖依被卡在歹徒怀里,身上还穿着新凯悦的鹅黄色制服——两件套的西装裙,右胸上还挂着新凯悦的服务牌:NO.011号。肖依鬼使神差地撞在了枪口上,像个小鸡雏样挣扎不停,喘不过气来。
  肖依瞅着空子挣脱,一侧身,又被死死地扳住,扼紧了喉咙,卡在歹徒臂弯里。肖依吐着舌头,嘴皮子动了动,窒息过去。
  这样,歹徒一丢手,肖依像根木头似的,一头栽倒在地。
  新凯悦抢劫案是最后升的级,一下子成了全国挂牌的大案要案,一层层压下来,上头明令要求限期破案,还在报纸电视上公开悬红,征集相关线索。案件性质的陡变,在于三名歹徒抢劫成功后,拉开铝合金的卷帘门准备逃窜时,其中一个家伙又折转身子回来,在肖依的身上射出了两颗猎枪子弹。
  叫人恶从心生的是,一颗枪弹不偏不倚,打爆了肖依的头。
  三名歹徒趁着令人惊魂未定的枪声,消失在了夜晚的薄暗中,从人间蒸发了。新凯悦的监视器留存下的抢劫全过程的画面,被完整提取出来,在本地的各个电视频道上轮番播出。当然,血流成河的惨案现场被打上了马赛克,又做了某些技术处理,以示为死者讳。各家报纸在头版头条的位置上,刊登了人像摹拟专家根据新凯悦员工的描述,精心绘制的两名犯罪嫌疑人的素描头像,以求知情者举报或提供破案线索。
  一时间,这个夏天凝重起来。
  
  一
  
  左小青出了商场就对乔顿说:“嗨,我又看上了一组家具,简约、黑色、钢木结构,咱们再尝尝新鲜?”天热,日光晒得沥青黏在地上,一踩一个脚印。左小青跳上道牙,街树的阴凉落下来,心里顿凉。乔顿像在电话里抽烟,深吸一口:“……你能不能消停一下?现在的家具才买了半年多哦,你心慌的话,去火葬场烧亡灵钱罢。”左小青嘁了一声,很不屑,觉得一下午的辛劳都白费了,嘟哝着:“现在的这组样式太老旧了,土得掉渣,颜色也俗不可耐,先前买的时候就落下了心病,你允许一次嘛。”乔顿哑上半天,揶揄说:“俗?我看最俗的是你自己,你折腾吧。”
  “乔顿,你怎么说话呢?”左小青来了气,停下,脚尖踢了踢树,牙齿痒痒地说,“哼,敢情花你的钱跟割肉似的,你挣那几个破钱图什么?你把家当客栈对付着,我天天空守着几个房间,跟寒窑似的,不弄称心一些,我能待得住吗子你倒说得轻巧哎。”乔顿被呛住了,打了个喷嚏,拨云见日地说:“左小青,我告饶。我说不过你,我在开会。”断线前的一刹那,左小青情绪败坏地说:“狗屎!你脸也不红地对我撒谎,你现在没干啥好事。你当我是个傻瓜呀?叫你旁边的那个妖精接电话,我想问问这条母狗是谁?”未及应答,线就断了。左小青再挂过去,乔顿自然关了机。
  “一堆臭狗屎!”左小青怒道。
  街边的玻璃大厦反射下块块光斑,虚虚实实地掠过,将天空切成形状各异的线条,横在头顶。几堆云朵像一团团脏兮兮的棉花,悬在上头,一动未动。天气预报说,傍晚有阵雨,还伴有四级左右的风。此刻,老天爷也有了变脸的迹象。左小青没理由不生气,她在百盛逛了整整一下午,精挑细拣的心血,现在被乔顿一句话就否决了,口气还挺蛮横。左小青真想摔了手机,再踩上几脚,踩个稀巴烂。这么想时,左小青伸手拦下一辆绿桑(桑塔纳),对出租司机说声:亲水小区。
  车子很快下了立交桥,驶入黄河四十里风情线上。河水的气息很湿,水上传来几声哑哑的汽笛声。正巧是周末,滨河路上挤满了沙丁鱼样的人群,鲜花怒绽,几只风筝在高空里斜着。左小青拨了号码,问原媛说:
  “嗨,斗不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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