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磨坊与紫色

作者:张雅茜




  春之韵
  
  1
  杀出“围城”第一天,睡眠就让梅一民弄丢了。
  女人猫一般蜷缩胸前,像以往每次摸到他身边,悄无声息。不同的是,单元楼里的席梦思一声不吭,为主人自觉地守护秘密。近在咫尺的两人因共守一个秘密,就要在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中使用智慧。要忍受情感压抑的诸多折磨。也因为这样的艰难不易往往做了抵达幸福的铺垫,这折磨里也就有了期待的幸福和憧憬的甜蜜,有那么点冬天过去是春天的意味。
  春天终于姗姗来临。
  磨坊里的木板床很是张扬,吱吱呀呀了两下,静夜里就有点手舞足蹈。像是花轿前的唢呐声声,不仅仅是喜庆,有点鸣锣开道的意思。更像是婚礼结束后进入洞房,可以长驱直入。还有理直气壮。
  曾经,在妻子的床上与不是妻子的女人做爱,那种冒险和精神释放,比肉体的膨胀和快意,更让梅一民迷恋。那种全新的体验与感受,使梅一民觉得自己又回到当年,在滚滚麦浪里挥舞镰刀,在修水库工地上拉车飞奔,青年突击队的猎猎红旗简直就是他梅一民的象征。
  女人一开始就顺从他调教,像听话的小猫。鼻息轻如纸扇,一点一点,煽旺了即将熄灭的火堆;唇如温泉,一波一波,浸润起那柔软的雄起;肢体缠绕,牙齿啃咬肌肤的一刹那间,丹田之处陡然涌出重新做男人的豪气,管涌一样顺着血管势不可当,充溢全身。若是划根火柴,怕是骨头都会在顷刻间熊熊燃烧呢。那一刻的女人像春雨刚刚浸润过的土地,在犁铧的深深插入中翻卷起一片片泥浪,散发出青草般的腥味,让梅一民感动而又着迷。
  好女人就是好女人。跟她的保姆身份毫无关系。男人从温柔乡里爬起来自然会气贯长虹英雄无比。梅一民这样认为。
  可是,这曾经的美好感觉荡然无存。此刻,磨坊里的木板床因少了妻子的熟悉气息难以激起他的兴奋,仿佛在一双眼睛的盯视下做爱的刺激也消失殆尽。尽管久盼的梦想变为现实,柔情却迟迟不肯化做激情奔涌,像高原缺氧永远烧不沸的一锅温水,紧要关头再加柴薪也没用。
  在他冲出“围城”的第一个晚上,在保姆不再是保姆的今天,梅一民把许多意外都想到了,就是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发生。
  这样的意外比丢了睡眠更可怕,让梅一民脸面丢尽。
  
  2
  磨坊其实不远。下了环城公交车,穿两畛麦田,再跨一条裤带般的小溪,山穷水尽处小路一拐弯,就会柳暗花明。不说那片绕在半山腰的松树林子,只山根下一坡坡的苜蓿,就会撞得你目眩头晕。梅一民第一次看到时就愣了,惊讶这个不事张扬的女人,怎么就藏了这样的见识在心里?封山育林搬迁时一纸契约,这片坡地就归了自己。只七百多天,那些酸枣棵子就变成了苜蓿地,铺天盖地。花盛时,那几只羊和牛就像在紫色的海洋里游泳,起伏间波浪轻涌花枝播曳,远远望去仿佛不是了凤城的郊区。枣林前两间土坯房立着,檐下一串红辣椒,缕缕青烟从屋檐的灶下钻出来,袅袅上去,山坳就一扫曾经的荒凉,一派诗情画意。那一刻梅一民触景生情: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我梅一民也有做陶公的一天啊,感谢上天!
  此刻,月光水一般漫过钉着透明塑料薄膜的窗户,昔日的磨坊里像镀上了一层水银,阔气无比。旧年的面粉似乎还积存在头顶的椽子上,在这深夜,散发着好闻的麦香味。女人知道他讨厌那些蓬松棉充气垫水枕之类的时尚玩意儿,千辛万苦地从造纸厂弄了麦秸来,只要把头埋进枕头,轻轻一吸,麦秸的清香就会扑鼻而来,仿佛时光又倒了回去。
  也许,妻子刚刚开完会,或者,下乡回来。想吃一碗面片,他亲手揪的。撒了姜丝和芫荽,滴了芝麻香油和老陈醋。
  可是,他走了。
  妻子瞠目结舌,妻子无所适从,妻子哭天抹泪,妻子乱了方寸,甚至,后悔莫及。不再是脂粉阵里的英雄,而是一个女人,真正的女人。他的走使日子变成一团乱麻,他的走像是驶出轨道的列车,他的走突然加倍显示出他存在的价值,他的走带来的一切后果,似乎比走本身更有意义。
  这种情绪无止境地蔓延,汹涌如冲开闸门的洪水,席卷了他。
  这竟然也是一种幸福啊。
  从未有过的满足啊。
  高傲而又自负的妻子是否知道,此刻她的丈夫正在他的新家里与另一个女人同居?
  
  3
  梅一民精神抖擞,伸胳膊撂腿,人就像一跃而出的朝阳,浑身蓬勃。那万道金光环绕周身,骨骼与肌肉便不再僵硬,如同崖边的柳丝,随风翩纤。心更是如奔跑在阳光里的小羊,活蹦乱跳地想要冲出胸腔,尽情撒欢。
  他动着,唱起小外孙曾经的歌:小朋友,起得早,我们来做广播操,伸伸.腿,弯弯腰,蹦蹦跳跳身体好。节奏、旋律和动作,一丝不苟,模仿得惟妙惟肖。老夫聊发少年狂啊,有何不可?然后开始做吕洞宾的养生功,吸两下呼一下,双腿弯曲,两臂舞动,大鸟般绕着苜蓿地兜圈子,一圏,又一圈。清风从耳边抚过,小鸟在林间赛歌,如此的环境把正常的呼吸加以改变才是最新的长寿秘诀,可以申请专利哇。
  “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频。”摇头晃脑,偶然吟诵,春色岂是你江南最佳?满世界的春色皆在我眼中哇,小区的绿地算什么?花坛算什么?
  狗屁!
  女人走向那只母山羊,蹲下来揪住羊奶于塞进手中的搪瓷缸。紫色花雾埋了女人瘦小的身躯,母羊的肚子附在她脖颈上,两个身子紧紧依偎,似乎分不清哪是人哪是羊。童年时母亲搂着他挖地菜捡麦穗的情景突然就出现在眼前,多么相似。
  闻闻,香不香?女人的声音柔如缸中奶。趁热喝吧,这奶可是真鲜奶,别看超市里那些名牌,都有防腐剂。
  一声“谢谢”,就从梅一民嘴里脱口而出。
  谢啥?你是谁,我是谁?一家人咋又说这两家话?女人嗔道。
  对不起,我又忘了,该打,该打!梅一民伸长脖子在自己的脸颊上装模作样地拍。
  啥对不起对得起的,又来了,狗改不了吃屎啊,你在跟谁客气?女人佯装生气了,扭身揭起锅盖,小米粥的香气就扑鼻而来。
  该死该死,娘子息怒,小生这厢有礼了——呀呸,又是这该死的礼,怎么今天净犯错误呀!
  
  4
  平地是男人的活儿,当年我带领青年突击队,平田整地可是一把好手。你信不?梅一民脱掉身上的皮尔·卡丹西服,挽起衬衣袖子,先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把铁锨掂了又掂。女人夺过铁锨,把他推回屋子,按在椅子上,这牛圈羊栏草料棚你就别操心,我可不能让做大梁的当椽子使。你就安心干你的正事吧。
  所谓的正事是十多年前的事。那时他在永乐县文化馆创作组写剧本,曾经把《线腔的艺术渊源及魅力》当作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后来,妻子要到另一个县去做妇联主任,女儿正上学,随妻调动便成了唯一的选择。再后来,那个线腔剧团也树倒猢狲散了,消息传到他耳朵里,梅一民仰天长叹:这是民间瑰宝啊,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它消亡不成?
  此刻,在纸箱里埋了多年的资料被女人码得整整齐齐,堆放在那张两屉桌上。笔是他曾经最喜欢的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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