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城市变奏曲

作者:吕 魁




  1
  
  那年秋天,无所事事的我去了南方海边的一个小城。一段日子里,我住在诗人董三那矮小的地下室,我们睡同一张床。
  小城总有下不完的雨。持续不断的雨天如同麻醉剂,使我困乏无力,打不起精神。于是我不分昼夜地躺在床上,时睡时醒,不舍得下床。即使雨从窗口飘进,我也只是蜷缩身体,裹紧被子,自己给自己取暖。
  诗人董三的生活还算规律,至少比我要好得多,他一睡醒便会坐到小桌旁,拧开昏黄的台灯,用廉价的铅笔在褶皱的稿纸上创作所谓的传世好诗。每次我睡眼迷蒙去厕所或喝水,都能看到微弱的灯光下他红到兴奋的脸。每天他都写长长短短十几首,而他只挑最得意的那几句大声读给我。我多次是在半睡半醒中听他激情饱满的朗诵,时间一长,我产生了错觉,恍惚的声音让我辨别不清我是在做梦,还是董三在读诗。
  读完一首,董三就会急切地问我写得如何。我眼也不睁说是好诗,不传世可惜。起初他还真把我的话当真,笑个不停。几次下来,他感觉出我是在敷衍。他不满地拉开我的被子,抱怨说:你来我这不能只是睡觉吧?
  我翻个身,掖了掖被子:这天气,不睡觉还能干吗?总不能让我也写诗吧?你天生就是诗人,我不是。
  我看到董三笑了。他低下头,两手交叉放在膝上。上翘的嘴角抽动了半天才说了一句毫无边际的话。
  他说:等天放晴了,我带你去看海。
  
  2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去。我刚睡醒一觉,斜眼看见诗人董三一手拿稿纸,一手轻拍大腿,十分陶醉。他似乎听到声响,回身看看我。我赶忙闭上眼,假装睡得很死。几分钟过去,并没什么动静,也没听到董三激情的朗读声。我眯着眼,看到董三在收拾书桌。
  别装了,起来吧。雨小了,咱俩喝酒去。
  我起身,不好意思地笑。董三倒不理会,他把刚写好的那几首诗和一些杂物锁进抽屉,又拿起半袋未吃完的方便面,仰头倒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嚼。
  
  3
  
  出门向西走了十多分钟,诗人董三带我进入一家很不显眼的小店。小店摆设陈旧简陋但也还算干净,阴暗的店中坐着位大约三十多岁的消瘦男人,他唇边浓密的两道胡须向上弯曲,格外别致。看上去他和董三很熟。董三刚进门,他就站起身,掐灭烟蒂,快步迎上去。他和董三用力握手,相互点火敬烟。董三叫他王老板,他叫董三大诗人。
  王老板寒暄一下,问董三在忙些什么?董三说也没忙什么,雨大天冷不愿出门。他问王老板生意如何?王老板摆手摇头,不作回答。王老板又问董三近日有没有新作?读两首听听。董三也摆手摇头,说写了几首但都不理想,等再过一段油印成册,送一本还请你多指教。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董三这才想起他身后的我。他拉我上前:这是我朋友,北京来的大作家,有学问。
  我立刻给了董三一肘,窘迫得红了脸。
  王老板笑着打量我,他递给我一支烟,非要给我点着。
  北京来的?我点头,吸了口烟。王老板又看了我几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想吃点什么?王老板问。
  还是那几道菜吧,再来瓶好酒。
  王老板掀开门帘,转身进了里屋。
  董三给我倒着茶水,他说王老板早先在当地的师范读中文,毕业后觉得在报社工作没多大意思,便辞职自己开了这家小饭店。钱虽赚得不多,但还算自在。
  他爱交朋友,也爱写诗。董三说。
  不一会儿,王老板拿来两瓶白酒和一碟花生米。董三邀他一起喝,他推托了几句,也就坐下。他连问了我几个问题,都和北京有关。我耐心回答。他还说了一些地名人名,问我是否听过。
  我含糊地说:听说过,不熟。
  那几个作家都是我朋友,王老板喝了口酒,一会儿我给你他们电话,你说我名字就行。
  我点头说好,敬了他一杯。
  他还问我对这个城市的印象。我答:很漂亮,就是雨多。
  他点头表示赞同:这几天是雨季,但也是这城市景色最好的日子。
  菜陆续上齐,他热情要我品尝。味道过于清淡,我却违心称赞说好吃。
  两瓶酒喝过后,我却没有晕。
  吃好没有?王老板问,要不要再加点?
  我连声说不用。
  趁王老板上厕所,我对董三说:我困了,想睡。
  
  4
  
  走出王老板的小店,雨又细细飘了起来。风很冷,我和董三缩紧风衣,并肩走在海边的长堤上。董三问我是不是没吃好?我说挺好,就是酒的度数太低,没感觉。
  街道冷清,行人在伞下匆匆赶路。层层黄叶被雨水打落贴在深蓝的地面。一只海鸟撕空地鸣叫着飞过我们头顶。
  诗人董三紧皱着眉,盯着风中的落叶,清了清嗓,说:真是无边落木萧萧下……
  我双手插进衣兜,默不做声地笑。
  董三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他看向路对面公车牌下一对相依相偎的情侣,轻叹: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我们继续在小雨中漫步。在一个路口,董三又停了下来。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出神地凝视大海。我猜他又在酝酿诗句,就没打搅他。和他站成平行,也望着乱了的大海。
  海浪汹涌地拍在岸边的岩石上,掀起的浪花混着雨水溅在我们身上。
  你哪天走?董三突然说话。
  秋天一过我就离开。
  回去有什么打算?结婚吗?
  结婚?我冲董三苦笑,董三对我会心一笑。
  雨瞬间变大,我和董三再没心情抒情,两人低下头,狂奔在大风中,落荒逃窜。
  
  5
  
  临走前—晚,董三非要为我办个欢送会。地点是在靠海的一个酒吧。这突如其来的决定让我毫无准备,而董三却很重视,他甚至特意去澡堂洗了澡,换了身参加诗会时才穿的黑色西装。
  主要是为了送你,顺便也和我的朋友们聚聚。你也认识认识。董三盘腿坐在床边,认真地给皮鞋擦油。
  都有谁?我倚着门,咬了口苹果。
  你,我,王老板,还有几个道上的朋友,大家都热爱文学。
  董三擦好一只放下,拿起另一只。
  都不认识,说什么啊。
  聊会儿不就都认识了。
  我看到董三脚上的袜子破了个大洞,笑了笑,嚼着苹果。
  对了,有女孩哦。董三故作神秘地冲我眨眼,一只手拿着鞋刷,在空中比画着S形的曲线。
  去往酒吧的路上夜色撩人。海风穿过沿途盛大的树冠,柔柔地拂在我脸上。我舒服得想笑。
  董三对着后视镜整理领带,时不时捋下眼角的头发。
  
  6
  
  酒吧突出在路边的堤坝上。堤坝下是退潮后的海滩。推开木门,董三问我怎么样?我摸着斑驳的墙壁问:这些都是原木吗?董三手指前方,答非所问地说:这酒吧是JIM开的。他是华侨,老顽童。我顺着他的指尖看去,追光灯下,一位坐在吧椅上的老人前倾着身子,闭眼锁眉,吹着萨克斯。
  我回过身,听到董三自言自语:不像话,怎么都还没来?
  你先要东西喝,我去门口等他们。
  我还没来得及说不好,董三已走出很远。
  酒吧里人还不算多。我要了瓶啤酒,听老

[2] [3] [4] [5] [6] [7] [8]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