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作者:梦 也




  通常都是这样,在入夜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义德老人总是沉浸在黑暗中,静静地聆听着那条河流的喧哗声。这是一条古老的河,人们习惯于叫它母亲河。它在宽阔的河床里奔流,带着大量的泥沙。在白天它的响声还不怎么大,可是一到晚上,它的声音就突然变大了。
  义德老人是个筏子客,对赖以生存的这条大河总是有着特殊的情感。为了方便起见,他在河岸边的山坡上搭了一间简陋的茅屋,一住就是十多年。要知道他还是个鳏夫,对孤独和简朴的生活已经适应了。然而,尽管如此,某种落寞的心怀还是常有的。在漫长的夜晚,听着不息的涛声,他的思绪总是难以平静。相对来说,他想得最多的还是与这条河有关的事,具体地说就是河面上的那些形形色色的漂浮物。
  他每天要去的地方是一个很大的回水湾,位于兰州市以东的什川盆地。当黄河穿过兰州市区,流经这里时,水势便变得平缓下来。一路冲刷下来的物品、人畜的死尸也在这个叫做回水湾的地方搁浅。老人的任务就是打捞它们,把物品收集起来当废品卖掉,对那些不成样子的人的尸体,一般都要先放一两天,等待人来认领,实在没办法了便就地掩埋。老人说是个筏子客,其实干着与摆渡无关的事。可以说他成天都在与一些人或动物的残骸打交道,好在他已经习惯了,并不觉得这是一件怎么特殊的事。在他的眼中,人的尸体与动物的尸体几乎没什么两样,可是,每当遇到那些被肢解的人的尸体时,他还是禁不住会感觉到一种寒意。
  常常有这样的情况,在某个繁华都市的边上,总有一两处相对安静的所在,回水湾正是这样一个地方。它空旷而荒凉,除了老人很少有人来问津。在它的四周分布着许多隐秘的土堆,都是一些无名尸体的坟墓,时间一久连老人也辨认不出来了。
  义德老人是一个和善的老头,与尸体打交道的时间久了,脸上就时常挂着一种狡黠的似笑非笑的神情。然而,单凭这一点你还不能完全理解他的内心生活。
  在夜晚,黄河的涛声是低沉的,它不仅是一种如泣如歌的吟唱,也是一种持续的低吼……老人进入了梦乡。老人一旦进入梦乡就睡得很死。在梦中,他梦见了另外的一条河。这是一条清澈的河,河面宽阔,几乎望不到边,涌动的波浪是蓝色的。他驾着羊皮筏子航行在水面上,尽管波浪很大,但是他不觉得颠簸。鱼儿从浪尖上跃起来,径直落在筏子上,可是,待他伸手去捉时,它们又都飞了起来。他觉得奇怪,搞不清鱼为什么会长上翅膀,像鸟一般飞起来,并围绕着他连续地发出啸叫声……
  老人惊醒时,听见黑子在用爪子轻轻地抓挠门板。他哼了一声,算是回答。黑子在门外不情愿地吱吭了一声,像是在埋怨主人又起晚了。黑子是一条颇通人性的狗,与主人朝夕相伴,彼此都有些离不开对方了。听见主人在起床它就跑开了。
  屋后,桃树林里的鸟噪成一片。早晨的鸟就是这样,惯于聚成群在树冠上比试歌喉。
  义德老人拉开门走出去时,看见黑子在桃树林里穿梭的身影,他笑了。那是一片很大的野桃林,几乎所有的桃树都开花了,一树一树的桃花连成一片,根本分辨不出到底是哪一棵桃树在开花。
  风吹过来,里面全是桃花的苦香。
  义德老人的心情很好,不是每天都有这样的好心情,但是今天早上,他的心情就很好。这得益于鸟的叫声、桃花的苦香还有晴朗的天空。
  狗在林子里奔跑,好像在追逐什么东西,不时地发出叫声。没必要去理睬它,义德老人知道,它是一条淘气的狗,有时候不免一惊一乍的。
  义德老人走到屋后的柴堆那儿,顺手抽了一把干树枝,准备拿回去生火。当他直起腰来时,就看见了坡下那条闪光的大河。他凝神听了听,大山背后的繁华都市像一个庞大的蜂箱又开始轰鸣起来。
  几乎每一天都以相同的方式开始,又以相同的方式结束。生活对于义德老人来说已没什么新鲜可言。
  一个小时以后,老人吃完了早饭,熄灭了灶膛里的火,然后走出来。黑子已卧在门口,用爪子洗脸。老人看见它的胡须上粘着一点血迹。
  老人背着羊皮筏子向那条河走去,后面跟着那条狗。
  太阳升高了,河滩被晒热了。面前,这条熟悉的大河,还是老样子在不紧不慢地向前流动,浑浊的浪花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岸边。老人注意到在弯曲的河岸边的某处,有一条搁浅的死狗,身子随着冲击的浪波而微微晃荡。看样子是一条体格不小的狼犬,它一定在水里漂流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肚子胀大了,四肢硬硬地撑开来。它的棕黄色的皮毛上粘着不少的柴草,尸体四周还淤积着许多的塑料废品。老人琢磨着,今天又得忙活一阵子了,剥一张狗皮,少说也能卖二三百块钱。不过没必要急,在这里不会有人与他争抢一具死狗。老人一边走,一边观察着,渴望发现更多的收获。
  这当儿,他注意到,在远处的河滩上躺着一条鱼。要是它就那样躺着一动不动,从远处看就跟一块石头没什么两样。可是它动了动,就被老人发现了。当义德老人终于分辨得出它是一条鱼的时候,身边的黑子,已撇开他向那边飞奔而去。多亏义德老人及时喝了一声,才使黑子没敢张嘴叼走它。
  义德老人将背着的皮筏子放下来,赶忙向那边走过去。到了跟前,他才发现躺着的是一条很大的鱼,模样像是一条鲤鱼,但比常见的金鱼要大出好些倍。看样子它还活着,两腮翕动着,圆圆的嘴巴一张一合的。
  这家伙太大了,有些不合乎常规。要是一条普通的鱼,可能,还没等义德老人下手,就被黑子叼跑了。现在,老人和他的狗都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了。要是有一个什么东西大得超出了常规,就显得有些异样,比如眼前躺着的这条鱼就是这样。老人注意到,这条鱼的一双凸出的眼睛是有表情的,仿佛带着一丝困惑,正死死地盯着他瞧。
  他怕了,但是没移开目光,而是勇敢地和这条鱼对视着。他在心里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怯它!他知道,凡是遇到可怕的东西,千万不能怯阵,一怯阵就垮了。
  老东西,你怎么了?你还怕一条快死的鱼不成?他在责备自己。这中间站在身边的黑子叫了一声。老人这才想起他手里还握着一根木棍,他抡起木棍,对准鱼头狠狠地来了一下。他敲得真准,鱼受到致命的一击之后,还有力量蹦了起来,身子在半空中弯成一张弓,然后重重地落下来,尾巴急速地拍打着地面,不过这样的动作没持续多久,就不动弹了。
  黑子叫嚣着,拉开架势随时准备扑上去,老人喊了一声,它就趴下不动了。看上去鱼很肥嫩,少说也有七八十斤重。老人准备把它的内脏掏空了,以便拿回去腌制起来。
  他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蹲下来,用左手压住鱼头,与此同时,用右手的刀尖挑开鱼的腹腔。
  一根手指头露了出来,老人没怎么留意,继续扒拉着,他觉得不对劲,鱼的腹腔里有个硬硬的东西。他使了使劲,将肠肠肚肚一股脑儿地全掏了出来。这时他才看清,在这堆东西中间有二只手,是一只人的手。已很有些残损和零碎,但还是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他吓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狗站起身,叫起来,然后围着这堆东西转圈圈。
  老人缓过神,将这只手从鱼的内脏中间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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