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欢乐英雄

作者:陈希我




  我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自杀。
  ——阿尔贝·加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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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杜想,李白杜甫如果不写诗,会不会活得好一点?
  李杜近来老是想这个问题。当初他把笔名叫“李杜”,就因为向往李白和杜甫。那时候他只看到他们荣耀的一面。后来发现,那些荣耀全是他们死后才得到的。他们生前其实活得像丧家狗。
  现在,李杜就像那样的丧家狗,在街头流浪。他又想到这问题。他其实不在乎生前活得好不好,他是有文学史意识的诗人。何况他本来就爱写诗。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一点名气也没有。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到了现在21世纪了,已经没人要看诗了,他还没有出名。还只是一家公司职员。在公司,他脾气乖张,不合群,上班也写诗,工作老出差错。老板已经几次警告他了:再这样,我让你回家永远写诗去!
  只要不是傻子,这意思都能听得出来。可是李杜似乎听不出来。他照犯不误。大家说,他被写诗搞傻了。其实李杜是明白自己处境的,只是他改不了。他不能不写诗,每当构思的时候,他浑身会通了电似的畅爽。他会像吸毒鬼一样,迫不及待地抓起笔纸,只要是笔纸都行,找个地方,刷刷刷写了起来。这时候他感觉自己身体轻飘飘的,飞了起来,凌驾在这世界之上,什么公司啊,老板啊,同事啊,甚至工资啊,一切的一切都不再制约着他了。他需要这样的飞翔,要不然,一天到晚,朝九晚五,一年到头,像推石头的西西弗,永无休止,还不把人憋死?
  写完了,回落到地面上了,他仍然是那个全公司最窝囊的人,那个被老板威胁要炒他鱿鱼的人。诗呢,也没有地方发表。文学杂志几乎全都成了小说杂志了。他的一些诗友纷纷开始改写小说了,好歹小说字数多,能够多赚些稿费补贴家用。可是他不,他爱的是诗歌,又不是小说。李杜就是这么个固执的人。他说:如果为了谋生而改去写小说,那倒不如改去拉板车!
  你拉板车?拉倒吧!妻子王妃说,就你这身子骨,板车拉你还差不多。
  妻子王妃说这话时,她还能跟他说几句话。现在她连这话也懒得说了,彻底绝望了。只剩下一句话:我算是明白了,要让一个人没饭吃,就让他去写诗!
  李杜心里痛。想当初王妃把他看得那么重,他多么有力量,因为诗歌有力量。他给她念诗,她听得热泪盈眶。现在她根本不听他念诗了。他也早死了让她听念诗的愿望。她根本都不让他碰她,还动不动彻夜不归,说是登山协会露营。李杜知道肯定没好事。他是搞写作的,文艺圈,他虽然没进去,但是住在餐馆边,也会知道人家吃什么。开头,王妃不回家,还打个电话告诉一声,后来就连电话都不打了。第二天她回来,他就责问她,她就跟他吵,一点也不觉得自己错。有一次他还瞧见一个男人用车把她送回来。是越野吉普,什么牌的,他当然不知道。可是她却明确告诉他,那是“三菱吉普”。并说这就是他们野营用的车,上面可以装很多生活用品,包括帐篷。妻子王妃越来越猖狂了。李杜知道是为什么,有人给她充底气。“玩得舒服吗?”李杜问,“舒服。”王妃应。“有人让你这么舒服啊!”李杜干脆说,“是,你忌妒了?”王妃答,他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他瞧妻子,妻子昂着头,还故意冲他邪恶地一笑。李杜说:我忌妒?你有人,我也可以有人!李杜甩下一句话,跑了出去。
  可是他没地方可去。混到他这份儿上,还有哪个女人愿意跟你?现在李杜奇怪自己刚才怎么就那么有底气跑出来?只因想到了她?但她只是个按摩小姐。在王妃没回来其中一个晚上,他曾去找过她。他感觉是对妻子的报复。现在他掏掏衣袋,还好,带着点钱,百元一张。他向那家按摩店走去。
  那小姐迎了出来,要抱他。这让李杜很开心。他就趁机紧紧搂住了她。他感觉到了她鼓囊囊的乳。那乳他曾看过,亵玩过,只是有点印象模糊了。于是就又吊着他的胃口。回头再想想自己的老婆,就惊讶自己的死心眼。想想,假如老婆不离开他,他其实也没多大兴趣的。他其实是只野狗。这么想着,他竟然有些被老婆释放了的感觉。这时,对方又把他一推:这么久!你死哪里去了?
  倒好像是他抛弃了她了。李杜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能抛弃一个女人,他开心地嘿嘿坏笑了起来。小姐追问:这么久了,你去哪儿了?很久了,他在人们眼里已经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了。现在居然也有女人在乎自己,李杜很得意。他就是不招。不招不饶你!对方作出要打他的样子。李杜的身体迎了上去,渴望她真的打自己。打死也不说!他回答道。对方撒娇地呜呜发出哭声来:你欺负我!
  李杜就去安慰她,说自己工作太忙,以后再也不敢了。他说不敢时,感觉到被对方真的揍了一下。他的骨头酥了。小姐把他推进里间,安顿在按摩床上。他闻到了烟的味道。他不抽烟,这不是他的房间,他是在跟别的男人共用一个房间。他猛地爬了起来。他说,要带她出去。小姐问:去哪里?他想:去哪里呢?是不可能带到自己的家,把这个女人替代了现在的妻子,他没这个胆。也不可能,这只是个妓女,我只能是借借她。到外面……他说得很含糊。外面?小姐道,你不怕抓啊?他一怔。怕什么?但是他嘴上还是回答。小姐就叫了起来:哇,你好拽!李杜又是一阵得意。不管怎样,被人家夸奖总是件得意的事。他对被夸奖的渴望,就像一个乞丐对美食。
  小姐问:你是干什么的?
  他说:保密。
  还保密啊?小姐说,看来你还真的有点来头。
  那当然。他说。
  要我猜?
  他点头。他忽然想:要是她猜自己是个诗人,那该是多么美妙啊!她应该知道诗人是了不起的、很拽的、很有来头的人。他甚至想跟她谈谈诗。可是小姐说:你是公安!
  他一愣。猛地觉得倒胃口。她怎么会这么猜?哪怕你猜我是小职员也好啊!李杜历来讨厌那些权力机构。可是他马上明白了,公安对她们来说,确实是最了不得的。是不是?小姐问。
  李杜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了。要是公安,你还敢跟我做啊?你说。他这话说得很含糊。
  小姐道:你敢动我,我为什么不敢?
  这倒是。李杜笑了。你说,你是不是公安?你承认了吧,我就跟你去。她居然自己说。
  去哪里?李杜反而恍惚了。
  随你。小姐说。
  到你家。李杜说,试探地。没想到小姐说:你要是公安,就让你到我家。
  你一个人住?
  是呀!小姐说。
  李杜立刻想象出一个单身女人的居室,里面飘着香水的味道,横七竖八挂满了女人的东西。这给他家的感觉。虽然他清楚这个女人只是妓女,他也知道对方只是因为你是公安,有权有势,才让你去的。但是他还是挡不住那诱惑。他点头了。
  去小姐家的路上,小姐不停询问公安里的事。李杜就瞎编,说一些道听途说的公安整人的故事。他尽量渲染得令人发指。他编得越可怕。小姐就越紧地依偎着他,好像她得到了保护似的。
  小姐待他很好。那身体展现了,跟他的记忆和想象合叠了,他既稀奇又感宽慰。如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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