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北方瓷都的叹息

作者:赵立春




  太行山在河北最南端断了一个大的峡谷,山断水出,峡谷的脚下就有了滏阳河,有山有水的地方就有了人家。彭城镇就是这个峡谷旁的一个普通小镇。站在小镇的街上可以看到那个被叫做滏口陉的峡谷,这是小镇上的人与外界联系的必经之路,也是山西通往河北的主要公路。沿着这条路往彭城走,装满煤炭的大型货车一辆接一辆地从身边疾驶而过,路面上扬起的黑色灰尘,使所有的人即使掩鼻也可以嗅到浓厚的黄土和煤焦味。几个身穿蓝色制服的人站在路中央拦截超载的煤车,司机们在缴完罚款后继续赶路。
  这里自古就是煤炭的主要产区,然而也正因为有了煤炭,与煤炭伴生的另一种物质瓷土也大量存在,煤炭虽然给生活在小镇上的人们带来了污染,可也为小镇带来了千年不断的窑火。在小镇原东大门的古窑作坊内,老陈夫妇正在忙碌着将画好的瓷器一件一件小心翼翼地装入窑内,凝重而庄严的神情写在老陈夫妇的脸上。
  其实这座小镇与北方所有的镇子一样,几乎看不到与北方农村有什么区别的地方,街口散乱地堆放着一些圆桶形的东西,小镇的墙上也到处镶嵌着一个个这样圆形的东西。老陈说,那叫笼盔,也叫匣钵,是过去瓷窑上烧碗或盘子时使用的窑具,后来烧瓷工艺改造后,这种匣钵不再使用,于是,小镇上的人们废物利用。将它用来建窑、垒墙或盖房子。彭城有句老话叫“彭城街五里长,咯哩拐弯笼盔墙”。提起笼盔墙老陈就有了兴趣,停住手中的活儿开始讲起彭城的历史。
  原来彭城从宋代就开始烧制瓷器了,过去彭城隶属磁州,所以在彭城烧制瓷器的窑场被统称为磁州窑,民国时期彭城还有瓷窑二百三十五座,缸窑三十多座,目前彭城还保留有盐店、富田、完小渣堆等多处磁州窑遗址。过去,镇上的人们家家户户都是以烧瓷做瓷为生,公私合营后,家庭式作坊改成了国营陶瓷企业。彭城有十几个陶瓷厂,从事陶瓷工作的将近三万人。上个世纪九十年代,陶瓷行业步入低谷,大型陶瓷企业因为效益不好,停产的停产,合并的合并,老陈夫妇就是从原陶瓷七厂被分流到陶瓷研究所的。陶瓷研究所倒闭之后,老陈夫妇带领几个人,在研究所墙外临街的作坊内又开始了前店后厂式的家庭小作坊生产,主要制作磁州窑仿古瓷,然后卖给一些专门造假的古董商,古董商赚了大钱,老两口还是勉强维持生计。像老陈这样的家庭式作坊在彭城还有几个,生意大都不太好。
  “挣钱不挣钱不打紧,我干了一辈子,就爱好这个,给我个吃饭钱儿就行。”老陈这样对来他作坊买陶瓷的人说,“我喜欢磁州窑,可孩子们不愿意干这个了。”老陈有两个孩子,一个在家,一个远去了上海,只有老两口固执地守着磁州窑和这两间古窑作坊。“千百年来,彭城烧的好瓷儿都卖到外地了,留在彭城的只有这数不尽的笼盔和渣堆儿。”
  与老陈破旧的长满荒草的古窑作坊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斜对面的一家装修考究的大酒店,酒店正在营业,门口竖着两个崭新的音箱,正在播放着伍佰的《突然的自我》。酒店不远的地方,修理自行车的杨师傅满手油污忙着手里的活计。
  “磁州窑俺不懂,俺也不碍那事儿。”杨师傅边招呼修车的中年妇女边说。杨师傅是河南人,退休前是彭城陶瓷耐火厂的工人,家住彭城后街,对杨师傅来说每天多补几个车胎那才是他的正业。“俺跟磁州窑一点也没啥关系。”杨师傅的话引来了正在补自行车胎的中年妇女。“恁都找磁州窑呀,在那围墙里面,”中年妇女指着西边不远处一围青色砖墙的院子说,“那儿是磁州窑博物馆。”
  中年妇女所说的磁州窑博物馆,其实就是磁州窑盐店遗址,围墙一溜青色,墙芯用笼盔填堵,紫红色的垂花门,青瓦铺设的屋顶。遗址的周围都是贴着白色瓷砖的楼房,把遗址衬托得有些孤独。院子很大,院内有五个作坊和两个馒头形的窑。正赶上休息日,刘立中戴着老花镜一个人在作坊内做瓷。作坊内到处堆放着没有烧成的半成品瓷坯,有的挂了釉,有的没挂釉露着青胎。作坊内暖融融的,刘师傅自制的一个小蜂窝煤火蹿着蓝色的火苗着得正旺。
  “磁州窑是中国北方最大的民窑,‘南有景德,北有彭城’,景德镇瓷器主要供宫廷使用,彭城磁州窑主要供民间使用,品种繁多,如瓶、罐、盆、碗、缸等,以白地黑花为主要特征,它开创了在瓷器上彩绘的先河。装饰题材多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如马戏、孩童钓鱼、池塘赶鸭、蹴球等,磁州窑对景德镇的影响很大。”刘师傅是个很健谈的人,说起磁州窑,刘师傅如数家珍,摘下眼镜开始讲述他和磁州窑的故事。
  刘立中是磁州窑工艺的第四代传人,也是彭城唯一一个国家级磁州窑陶瓷工艺大师,其祖辈刚到彭城的时候以卖瓷为生,落户到彭城后开始制作瓷器。刘师傅自幼接触磁州窑,青年时代拜磁州窑陶瓷老艺人魏宏彬为师,学习陶瓷绘画和其他工艺,对磁州窑的七十二道工艺道道精通。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刘师傅在彭城工艺美术厂担任美术室主任,那时的刘师傅虽然捏的是“泥饭碗”,可吃的是“铁饭碗”,没有后顾之忧,一门心思挖掘磁州窑传统工艺技法。进入九十年代,“铁饭碗”在一夜之间被打碎了,刘师傅犯了愁。他犯愁的不是他的“铁饭碗”没有保住,而是他手中的“泥饭碗”能不能保住。
  “磁州窑传统工艺不能就这样失传了!”为保留下磁州窑的传统工艺,刘师傅决定带领他的徒弟们,另起炉灶单干。他们跑到离彭城不远的都党村买了块地,想在这里继续保留和传授他的手工技艺,结果以失败告终。不甘心的刘师傅又在义井、张家楼等地建窑厂、修作坊,结果还是以失败结束。“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三十个人的传统工艺队伍不能就这样散了。”最后刘师傅想到了他居住的两间平房,和老伴一商量将这两间平房进行了改造,一问在房顶上打个洞建成了窑炉,另一间平整了一下地面当成了作坊。场地问题终于解决了,可人员在辗转几次之后也所剩无几了。徒弟们也要吃饭,虽然他们生产的是用来吃饭的饭碗.可这个饭碗没法填饱肚子。队伍终于散了。老刘自己在家的“作坊”里默默地继续着他的事业。
  “给我保住这支队伍!”刘师傅讲起当年四处求人时的情景还很激动,看得出来,十几年过去了刘师傅对这件事还是耿耿于怀。
  前几年,刘师傅搬进了磁州窑盐店遗址博物馆,生产条件变好了,可人员还是刘师傅心中最大的痛,传统工艺是需要人来继承的。去年刘师傅将他的两个儿子弄到身边开始学习陶瓷。爷仨一起打点着他们的作坊。最近老二的孩子刚刚做完满月,老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老人都打发了,孙辈的事情也办妥了。”刘师傅认为他完成了人一生在家庭中应该承担的责任。“没有人给我开一分钱,我活下来就是胜利。”看得出来刘师傅对现在的生活很是满意。
  刘师傅作坊门前是一条笔直宽阔的大马路,路边的牌子上写着“滏阳西路”几个大字。彭城过去是由镇内五村和镇外五村组成,镇内五村都是窄小的老街道,滏阳西路是近年来新修的。路两侧是崭新的贴满白瓷砖的楼房,一排排的,看不出一点千年古镇的影子。刘师傅作坊往西走没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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