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永远的避暑山庄

作者:郭秋良




  我是避暑山庄的邻居。先得地利,又得人和,经常串门一般走进这偌大的皇家园林,因此自诩为“文明福地”的有福之人。
  几十年来,我不敢光享这“福”。
  只享不“报”,不是中国文化人的传统。
  不写它,真的是心绪不宁,寝食难安。
  
  一
  
  “避暑山庄是一部大书。这部书博大精深,浩如大海,我可能要穷尽毕生精力去‘读’它了……”
  我向我的一位朋友这样说——彼时我们正漫步在深秋中的芝径云堤上。
  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他从外地来,不知道承德人挂在嘴边的“清代第二个政治文化中心”这句话,向我射来的眼神里明显的有几分不解和惊讶……
  其时,我已经有了写避暑山庄的打算,但心里明白还没有到可以动笔的时候,那么,就让我先走进它、研读它吧!
  今年的同一季节,我独自在芝径云堤上散步。目极碧云天,遥望黄叶地,身旁蓝色湖水拍岸,山庄内又是“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的景象。不由得忆起了当年,自问:这部大书我读得怎样了呢?
  我想告诉朋友们,读避暑山庄是一种享受,是一种幸福,凡是与山庄有缘的人都可以得到。
  但,读懂避暑山庄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可能到过这座皇家园林,你可能在游览过程中听过导游小姐的讲解。她们好像是艺术细胞特别活跃,会首先告诉你,这里曾拍摄过《马可·波罗》《知音》《火烧圆明园》《垂帘听政》《懿贵妃》《还珠格格》《七个梦》等几十部影视剧。说是夸耀这个山庄也好,说是展示自己的行业才情也可,反正不可少的节目是一定得把你带进沧浪屿,用手中的小旗一指那水上建筑,就向外地人介绍:这就是小凤仙给蔡锷将军弹唱“高山流水觅知音”的那座楼;又把他们带到烟雨楼,举起扩音喇叭就说:“这就是小燕子的漱芳斋……”
  这不讲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的解说立即产生了令人赞叹的效果。
  那些外地人顷刻之间就变得兴奋了,原在后边的拼力挤到前边,眼睛瞪大了,声音抬高了,争着发问:“小燕子是怎么倒飞到楼顶上去的?赵薇会轻功吗?”“你和赵薇合影了吗?她架子大不大?”这时,导游小姐们的情绪都会处于极佳状态,和蔼可亲地一一回答提问。当外地人羡慕地说出精辟的结论“承德小姐见过世面,真有福气”时,她们更是脸上笑成了一朵灿烂的花。
  山庄的导游小姐们还有另一个拿手好戏,是少林寺、张家界甚至苏、杭二州等名胜景地导游小姐们都不可能具备的特殊优势,就是事先铺垫了“承德话剧团演的电影《懿贵妃》就是在这儿拍摄的”之后,她们把游人带到山庄正宫区当年那拉氏住的“西所”。游览毕,随即把他们带到紧邻的烟波致爽殿西暖阁夹皮墙外,把二者联系起来,煞有介事地讲解:“当年慈禧就是摸黑从‘西所’出来,悄悄来到这夹皮墙外,偷听了成丰和八大臣的密谈,感到了自身的危险,才策划了‘辛酉政变’……”又是“摸黑”,又是“偷听”,这颇具神秘性的一招儿,有位新加坡游客曾戏称是“承德导游小姐的撒手锏”。我问他为什么这样说?他指给我看白色皮鞋上面污浊的鞋印,苦笑着说:“她的话使所有在场的人都往前挤,我的鞋子险些被踩掉了。导游小姐的话发生这样的影响,厉害,厉害!”
  ——这不能不说是避暑山庄这部大书里曾经出现过的小插曲,若是由此引发了你读这部大书的兴趣,也未必不是好事。但,倘若因此就得出这皇家园林仅仅是拍摄影视剧场地的结论,可就大错了——因为这距领略它的真髓何止是千里万里之遥……
  
  二
  
  我自己知道,把避暑山庄作为一部大书来读,其实早于二十年前和友人谈话前就已经开始了,并且曾想用文学的方式描写它,表现它。1964年,我在《天津晚报》上发表过散文,题目就叫做《避暑山庄》。那是由承德人写的第一篇关于这座皇家园林的文学作品。写那篇散文,是源于我对避暑山庄的爱,自发的爱。那之后,我对山庄的爱逐渐由浅而深。大约是在80年代初,我写长篇历史小说《康熙皇帝》之时,这爱由自发上升为自觉。一直到现在,非但其情未减,反而更为浓厚了。当然,这并不等于我就把这部大书读懂了。
  我了解自己。
  我为读懂它一直在默默地求索。
  
  三
  
  读懂这部大书既然不是一时之功,那就让我在走进它、研读它的基础上感受它,一步一步地认识它吧。
  我相信中国哲人的老话——由偏而全,由浅而深,由表及里……总有那么一天,“功夫不负有心人”,会有收获的喜悦降临。
  怀着如此这般的希望,一天天、一月月我在山庄里漫游、观察、感受、思索……
  终于,一个夏日的清晨,我又来到这康熙肇建山庄之时亲谕民工掘起第一锨泥土的具有“发轫”意义的芝径云堤,不知是巧合还是幸运,忽觉得有一点类似感悟的东西闪过脑海。于是不敢怠慢,赶紧捕捉——模糊影像的逐渐明晰,让我又惊又喜——这一点“悟”原来是“水”,避暑山庄的湖水。我忽然觉得这湖水是避暑山庄的眼睛,因为这双明澈的眼睛,才使这座园林如此的美丽、动人,如此的富于生命感,它虽然是一位300岁的老人,却因眼睛的青春神采而显得像一位纯情少女。
  或问:避暑山庄的大名是“山”庄,不是“水”庄。任谁的第一感受都应当是山,不是水,你怎么没抓住“主要”,却逮着了“次要”。这没有办法,我只是表达自己的真实感受。我极欣赏崔永元,他前几年在央视主持一个栏目叫《实话实说》,与我一贯的主张相合,还是“照此办理”吧!
  且说身旁这夏日清晨温柔的湖水,正为成片成团的水汽笼罩,远望如覆曼妙的轻纱。朝霞仿佛格外垂青这湖上的晨光,她似乎等不及水面上的轻纱散尽,就把自己的全部艳丽倾注进湖中了。这时,我愉悦地看到了湖上最绚丽多彩的景象。水是浓绿的,像碧玉;霞是艳红的,像胭脂。碧玉般的绿,胭脂般的红,这自然界中最鲜明、最美妙的色彩交融在一起了;绿水温情地拥抱着红霞。胭脂尽情地在碧玉上流丹。当我为湖上的奇观深深陶醉,一时竟闹不清究竟是湖水飞上了霞中,还是红霞落进了塞湖的时候,朝日又把万道金光射向湖面了。这时湖上微风乍起,细浪跳跃,直似搅起满湖碎金。当嬉戏的细浪潜到湖底憩息的时候,湖水又恢复了平静。那乱真的倒影,把山庄的胜景都摄进了湖中,于是湖上出现了奇妙的“水中天”——以正宫的正殿“澹泊敬诚”领衔的宫殿群,清晰地在水面上伫立。画面是宁静的,我似乎隐约听到了遥远的鼓乐声,眼前仿佛出现了康熙和乾隆在“澹泊敬诚”殿接见蒙、藏、回、维吾尔、苗等少数民族上层人物的盛大场面……
  行行复行行……
  当我踏着芝径云堤走到观莲所的时候,大片的荷花陡然呈现面前。这时我精神为之一振,渐渐从心底深处升腾起一股对山庄湖水的感激之情。设若没有山庄的湖水,哪有这赏心悦目的荷花?要知道,南方人欣赏荷花极为方便,因为地理和气候的适应,荷花随处可见。而在水冷天寒的长城以北,想要一睹那“浓妆淡抹总相宜”的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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