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书生报国

作者:冯伟林




  一
  
  长沙近郊黄兴镇的黄兴纪念馆我去过几次了,那是黄兴的故居。我是沿着浏阳河去的。河的东岸,有开阔的田野,有一片绿荫,有一座旧式建筑。从第一次踏进那泥砖青瓦的院落,我就有写篇文章的想法。我的内心深处,隐藏着一个难解的心结。小时候,我的奶奶总喜欢唱一首歌:“凉秋时节黄花黄,大好英雄返故乡;一手缔造共和国,洞庭衡岳生荣光……”奶奶慈祥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神情。奶奶唱的大好英雄就是黄兴。我一直想,奶奶这代人为什么如此崇拜这位英雄?在黄兴的身上,到底有种怎样的魅力值得奶奶去吟唱半个世纪?
  我一直不愿去面对黄兴,不愿意去触摸那段历史。因为中国近代史是一曲悲歌。但是今天,我在不自觉中又一次来到了黄兴的院落。不可回避,更不能漠视。
  据说,这座院落修建于同治初年,百多年来,饱经沧桑,旧貌未改。黄兴从出生到1896年冬,在这座院落度过了22个春秋。每当晨曦初露的时候,黄兴就去屋前的大樟树下读书。抬眼处,有一个叫接驾岭和车马桥的地方,那是传说中乾隆巡游江南留下的圣迹。那地方有灵气,一棵古树遮天蔽日,浓荫匝地。我不知道少时的黄兴会有什么联想,但我敢肯定,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做皇帝,也没有想过要在故乡迎候“圣驾”,他一个人从这里出发,从乾隆巡幸过的地方出发,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硬把乾隆的后代从龙庭里赶下了历史的舞台!
  黄兴读书远眺的古樟树还在,巨伞样撑着。我站在树下,任微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深秋的太阳投射下来,树影斑斑驳驳。我细细寻找黄兴的脚印,歪歪斜斜,深深浅浅,重重叠叠,那是历史的印痕,那是时代的鼓点啊!
  黄兴死时42岁。人们纪念了他80多年,而且还会永远地纪念下去。我在故居看到了中共中央总书记来此参观的留影,也看到了中国国民党主席马英九在黄兴诞辰131周年之际发出的颂词。于是我想,民族精神与国家的兴衰存亡是息息相通的。浅浅的海峡,淹不灭的是文化的薪火,隔不断的是民族精神的传承。黄兴生前,法国人称他是“中国革命之拿破仑”;黄兴死后,中国人说他是“无公则无民国,有史必有斯人”。
  蒿草之下,或有兰香;茅茨之下,或有王侯。最初的黄兴只想拥有一片绿叶,历史却给了他整个春天。
  
  二
  
  黄兴出生于书香世家。他的父亲黄炳昆是长沙府学优贡生,担任过地方的都总。父亲在家开馆授徒,儿子自然就成了他的学生。黄兴5岁就读《论语》。其父不仅要儿子识字,还须识礼明道,懂得纲常名教。家里的藏书很多,黄兴在玩耍之中找到了别一番乐趣。他读《楚辞》,读《春秋》,十四五岁就文采绚烂,下笔万言,成了远近闻名的少年才子。
  父母望子成龙,希望黄兴将来能出人头地,能光宗耀祖。遥想当年,这座院落的青油灯下,父母凝望儿子的深情目光一定充满了万千期待。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出路呢?当年孔子的学生子夏提出“学而优则仕”,孔子带领他的弟子们身体力行地在列国间的仕途上长期奔走之后,仕途便成了许多中国人心目中纠缠不休的梦魇。连宋真宗都说“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良田华屋,高车驷马,美女如云,这是多么诱人的前景!
  黄兴19岁了。他打点行装,灰布长衫,踏进了城南书院的山门。这是1893年春天的事情。这一去,黄兴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文化人格的构建。
  城南书院是湖湘文化的发祥地之一,坐落在长沙妙高峰下,与岳麓书院隔江相对,遥遥相望。交相辉映。黄兴走进了城南书院,如同走进了一座宝藏。他耳濡目染学院的流风余韵,如遇甘霖,如饥似渴。
  城南书院的山长王先谦是同治进士、内阁学士,王先生做过岳麓书院山长,主张经世致用,是乡贤名宿。这天巡视的时候,王先生见到黄兴正在写对联:“古人却向书中见,男儿要为天下奇”,大吃一惊,暗暗注意起这个眉清目秀的青年。
  黄兴在城南书院埋头苦读的时候,北京城已处在风雨飘摇之中。所谓的“同治中兴”,所谓的“洋务运动”,都成了一江春水,都未能挽救国势衰颓的命运。清王朝垂垂老矣,已是日薄西山,已是危机四伏,已是千疮百孔。“数千年未有之变局”带给中国人的,又岂是精神上的刺痛?
  北风呼啸,寒彻肌肤。黄兴在书院的长廊里走来走去。他久久地凝视着张浚题的“城南书院”的匾额。张浚是南宋抗金名将,是个读书人。他以观文殿大学士出知潭州,创建了这所城南书院.自此弦歌不绝,薪火相传。理学大师朱熹、张械远道而来;贺长龄、贺熙龄兄弟闻讯而动;左宗棠、胡林冀也来了;郭嵩焘一来就在张拭祠旁创建船山祠,亲题楹联和像赞,对王夫之的经世致用推崇备至……青灯黄卷,他们苦苦探索的是宇宙真知与人生真谛;皓首穷经,唯思想者不会走错时空。城南书院所承载的文化精神历程,是中国读书人的一部心灵史。黄兴阅读这部心灵史,感到发热,感到震撼。文化是对完美的追寻,文化的“动力”不单纯是追求知识的热情,更是一种社会责任。可眼下理想与现实,主张与实践,如乱麻般交织。读书明理,明什么理呢?
  义理之学,自周敦颐、张载开始,已成为宋明以来的一个重要学派。明清之际,经过王夫之的阐发,更成为湖湘学派一脉相承的传统。黄兴研究宋明学案,研究程灏、程颐、朱熹的“明德”与“新民”学说,他理解了陈同甫、陈傅良为什么要“救世济时、规复宋室”,理解了王夫之为什么要“探究民物、区分夷夏”。现在,清王朝的统治已经腐朽。我为什么不去恢复汉业?为什么不去做一番经天纬地的事业?
  做人要做奇男子!
  光绪二十三年秋天,善化举行县试。黄兴抱着试试的心态走进考场。考中秀才是黄兴意料中的事情。就在全家为他举杯祝愿的时候,他却随口吟诵“一第岂能酬我志,此行聊慰白头亲”。就在这天夜里,黄兴为自己制了两方印章:“铲除世界一切障碍物之使者”(朱文)和“灭此朝食”(白文)。
  黄兴已不把应试获中当做读书的目的。他的一双清澈的眼睛,投向了城南书院外面的世界,投向了祖国的北方。那里是宽阔无边的黄海。那里狂风大作、杀声震天,那里波涛汹涌、炮声隆隆.那里有清军将士的浴血奋战,有小日本的张牙舞爪……
  黄兴坐不住了。一切有血性的中国人都坐不住了。祖国危在旦夕,当权者却在争权夺利。“人生识字忧患始,位卑未敢忘忧国。”黄兴要去救亡图存,要远涉千里,去赴死亡的盛宴。他写诗言志:“朝作书,暮作书,雕虫篆刻胡为乎?投笔方为大丈夫!”
  王先谦山长目送黄兴走出书院山门的时候,非常自信,感到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推动着黄兴。这力量来自湖湘文化的沃土,这力量推动过王夫之。推动过左宗棠。左宗棠是从这里走出去的,身无半亩,心忧天下,抬着黑色的棺材进军新疆,收复了祖国半壁河山。这位山长果然没有看错。黄兴后来的人生实践,后来的轰轰烈烈,为城南书院写就了最华彩的一笔,也为奇男子做了最好的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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