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永怀爱心的妈妈

作者:吴 冰




  我常常觉得自己非常幸福,因为我是我母亲的女儿,人过中年之后,我还能得到母亲的母爱。父母亲送我上学,又教我如何做人。童年的生活和家庭教育,我至今不忘。
  我的母亲是作家谢冰心。从外表和装束上看,母亲和许多与她同龄的中国妇女没有多大差别。我记得抗日战争期间,我们家住在四川省歌乐山,母亲常常穿阴丹士林的蓝布大褂。那时我10岁左右的哥哥正是淘气的时候。他弹弓打得极准,当时歌乐山住宅门上新换的搪瓷白底蓝字的门牌号,都是他弹射的目标,因此有许多人来我家告状。找上门来的陌生人常把去开门的母亲当作我们家的保姆。
  解放后,母亲多次出国,做了些质地好而颜色素净的衣服。我觉得。她“打扮”起来,气质相当高雅。但是在家里她总是爱穿旧衣裳,她说旧衣服穿着舒服,干起家务事来也方便。因此,只要她穿得稍为好一些,人们见了就会客气地说:“老太太,您今天又有外事活动吧?”这些在我们家里都成了笑话。
  我们家里虽然总有帮忙的女工,母亲还是天天忙着干家务。她最喜欢做的是收拾房间,或把茶具、餐具等洗得干干净净。插花也是她的爱好之一,除了香味太浓的花以外,只要是鲜花,她都喜欢。在歌乐山时,她经常采些野花插在各种别致的花瓶里。
  我记得小时候放学回家时,看到的多是母亲拿着块抹布东擦西擦,很少见她在伏案写作。我有些纳闷,她那些文学作品是什么时候写成的?后来才体会到这是她独特的“休息”方式,她往往利用做家务劳动的时间来打腹稿。也许正因为如此,她在我眼中只是母亲,不是作家。
  勤快、爱整洁的母亲给我们创造了一个安逸、温馨美好的家庭环境。这个家,从抗战前燕京大学燕南园的教授住宅搬到了云南呈贡乡下;从四川歌乐山的小土房搬到重庆宽仁医院的楼上;从日本东京的小洋楼搬到北京洋溢胡同的四合院,再到中央民族学院的宿舍楼。我们的家有时简陋,甚至拥挤,有时宽敞,母亲总是尽力把它收拾得井井有条,使我们回到家里就感到十分舒适。这个家也因为有了她而温暖、快乐。
  母亲从来不在晚上写作,因为这会使她失眠。她是家里起得最早的人,也不许我们睡懒觉,即使是节假日。只要阳光照进屋里,她就会进来掀我们的被子,催促我们起床。她不喜欢我们在家里穿拖鞋,因为这给人一种懒散的印象;她还不喜欢我们嗑瓜子,吃花生,把瓜子、花生皮丢得满地。
  她所要求的,我们虽然没能样样做到,还是养成了早起和整洁的习惯。现在算起来,因为不睡懒觉,几十年来我争得了不少时间。也不要小看勤快、“眼里有活儿”的习惯;1980年我到美国进修一年,无论是到人家里做客或是小住,都往往因为能保持卫生间的整洁、主动帮助主人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而使他们感到意外和高兴。
  母亲对我们兄妹三人的教育是德智并重,尤其注重德育。她能针对每个人的特点和缺点对我们进行帮助。
  哥哥小时特别淘气,学习成绩有时不好。但是他心眼儿好,能体贴大人。一个冬天的夜晚。母亲不知为什么生气打他,他一面躲闪,一面转过身来给母亲披衣服,并说:“娘,别着凉了!”因此母亲常说哥哥是她的“安慰”。
  我从小用功好强,学习成绩在班上总是名列前茅,母亲从来不用在这方面为我操心,她说我是她的“骄傲”,但也并不因此而特别偏爱我。
  妹妹小时像男孩子一样好动贪玩,到考试前母亲帮她复习时,发现她记忆力好,认字全靠背书,随便指一个字让她认,她要从头背到那个地方才读得出来。母亲就拿一张纸,中间挖个洞,遮住了其他的文字,这样妹妹就认不出那个字了。每逢考试,她少不了挨打手心。但是妹妹活泼,喜爱小动物,富有同情心,爱帮助人,母亲说妹妹是她的“快乐”。
  在众多的品德中,母亲最注意的恐怕是心地善良了。她常通过讲故事来教育我们。在歌乐山时和我们同住的还有我三舅舅的几个孩子。每当大家功课做完后,最快活的时刻就是围在母亲身边听她讲各种中外故事。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主人公悲惨的童年让我们流了许多眼泪。故事一个晚上讲不完,于是连续多日大家都是赶快做完功课,急急忙忙吃完饭,然后各自把小板凳和小手绢准备好,等着母亲继续讲下去。
  我们小时候也犯过许多“错误”,如因为馋而偷吃糖果、糕点,在好奇心驱使下想尝尝香烟的味道等等。这些母亲肯定都发现了,因为床上常留有饼干筒的印子,我们嘴里有烟味等等。但我不记得我们为此受过什么惩罚。
  母亲最恨的有两样:一是大孩子欺负小孩子;二是说脏话。一次我和妹妹吵架,两个都用听来却不明白的“X你妈”对骂,母亲为此非常生气。她使用的惩罚方法很特别,先是用肥皂洗嘴,然后灌奎宁水。奎宁这种药是治疟疾的,奇苦无比。妹妹吓得跪下讨饶;我的脾气很犟,赌气喝下苦水后,就跑到山上的树下站着,到天黑也不回家,最后还是母亲拉着妹妹去把我找回来。
  我小时还有个遇到烦心的事爱迁怒于人的坏毛病。每逢我犯脾气时,母亲总是拉着妹妹说:“咱们走,别理她!”这使我更加恼怒,但是身边没有撒气对象,过了一阵子,自己也觉得没趣。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从不干预我们玩耍。小学时,母亲的一位美国朋友送给我们一种叫“垄断”的玩意儿。那是一种在纸盘上掷骰子的游戏。各人的子儿走到某格,那里可能写着再前进多少步或后退多少步,或者能得到多少“钱”,或“罚款”多少。钱多的可置地买房子、盖旅店。你买的小小木房子放在某格内,别人的子儿若停在这里,要向你付款。这种游戏曾一度使我们着迷,赢的自然兴高采烈,输的免不了气得脸红脖子粗。一次,大家玩急了,争吵起来,母亲再也忍不住了,她一把抓过纸盘来撕得粉碎。从此我们再也没有玩过类似赌博的游戏。
  母亲在她家中是老大,下面有三个弟弟。我当海军的外祖父常年在外,外祖母又体弱多病。作为女儿和姐姐,她从小懂得为父母分忧,从生活和学习上照顾家计,帮助弟弟。她从19岁当学生时开始写作,后来她做了教师,和我父亲结婚以后又成了师母。
  她对自己和父亲的学生非常关心。有的学生谈恋爱了,母亲会给他们指导;有的学生失恋伤心时,母亲耐心地给予安慰;有的学生结婚,母亲热心为他们操办,从打扮新娘直到准备婚后的生活,她都考虑到了;连小两口吵嘴上门告状的事她也管;他们生了孩子常来请母亲给起名字。
  我们小时候常见家里有父母亲的学生来,有高兴的,有忧伤的,有笑的,有哭的。他们把母亲当作亲人,母亲也把母爱分给了每一个人,对他们有安慰,有鼓励,有批评。大概是以为我们年纪小不懂事吧,那些大哥哥、大姐姐们从不避忌我们。他们哪里知道我们暗地里对他们也有评论,说这些人真是又“傻气”,又“可笑”。可母亲对他们却总是一片真心。
  母亲不仅有爱心,而且“勇于”表达。在这点上,我觉得她要比我“前卫”得多!她晚年住在北京医院时,和许多护士朝夕相处,我不止一次地听到她对来扫床或送药的护士说“我爱你”,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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