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九秋风露越窑开

作者:方柏令




  一
  
  翠屏山延绵数十里,像一道翠绿的屏障拱卫着三北平原。。山色翠如碧玉,松林修篁,老树枯藤,奇花异草,溪泉瀑流,处处是景,尤以中段的上林湖最为清秀幽雅。上林湖像羞涩的女子,弯弯曲曲地静卧在群山坚实的怀抱中。若在湖上荡舟,眼看山穷水尽,转眼又是柳暗花明的惊喜。黛青色的湖水像一面镜子,夺尽了千峰翠色。远远望去,湖山浑然一体,走近了。又觉得人便如山一般溶化在湖水中。湖西南的栲栳山,是翠屏山的第一高峰,相传曾有神仙在山中下棋。若按风水的说法,这样的地方当有宝物出世.那一件件钟灵毓秀的青瓷诞生在上林湖畔,该是天地的造化了。
  绝大多数时间,上林湖幽静得像一位超凡脱俗的隐士,结茅搭庐在群山深处,悠闲地欣赏着溪流弹奏,百鸟鸣唱。唯独梅雨时节,玛瑙般的杨梅挂满枝头时,山道上人来人往,浩浩荡荡,静寂的湖山登时鼎沸起来。我想,当年青瓷鼎盛时,上林湖也会是这般热闹吧?是谁最早落脚在上林湖畔,发掘出稀世的珍宝,开创了九百年的辉煌?
  东汉时,上林湖还是翠屏山中的一条峡谷。海潮拍击山脚,在谷口黯然回头。谷内有一处海浸时留下的泄湖,水面不大,清澈明净,牵动了满谷的灵秀。一天,一位精于制陶的童夹岙人后代来到这里,拾起一团泥块。在掌中捏了一会儿,细细地搓圆、压扁、拉长,脸上露出了微笑。泥土柔韧细腻,正是烧瓷的上品。他环顾四周,有大片松林,正好砍作柴薪,便在湖畔搭起草舍,建起瓷窑。
  烧陶人砍柴制陶,起早赶黑,终于烧出了第一窑。开窑的那天,他一大早起来,沐浴更衣,点上一炷香,供上三牲福利,恭恭敬敬地在窑头三跪九叩,然后,满心欢喜地打开窑门,随即却愁云满面:窑内摊着一堆黑黝黝的废陶,嘲弄似的咧着奇形怪状的嘴。烧陶人苦着脸,沮丧地捧起废陶,把满窑的希望摔成一地碎片。
  烧陶人不甘心,再起炉火,又是一窑废陶。一连几年,烧了废,废了烧。烧陶人坚守在窑头,却烧出了几十窑废陶。一天,他抱着炭一样墨黑的头,坐在湖边发愣。女儿见状,乖巧地前来劝慰。他看到女儿莲藕般嫩白的手臂,眼睛一亮,叹息道:“你的皮肤就像我心中的瓷色,如果新陶能像你的皮肤,就成功了。”女儿望着澄澈的湖水,说“父亲若能成功。女儿愿变成瓷器”,遂向烧陶人盈盈一拜,纵身跳入瓷窑中。
  山谷很静,鸟语悦耳,溪流潺潺,窑头慢悠悠地升腾起一道梦幻般的青光。青光凝聚成女儿轻盈的身形,向父亲挥了挥手,冉冉升腾而去。凤凰涅槃,浴火永生,青瓷披着女儿光洁的皮肤,翩然走出瓷窑。
  对于越窑青瓷,文人墨客乐于用诗文来吟颂,而老百姓却习惯于用传说来纪念。并让它代代流传。从这个传说看今日三北,风起云涌的经济大潮中,女儿献身的勇敢,父亲开拓的执著,不正是三北人艰苦创业的精神写照吗?
  此后到两晋,船只进进出出,装走了青瓷,送来了外面世界的繁华。越窑青瓷的名声渐渐传了开来,沉寂偏远的湖山沸腾了。越窑青瓷带着女儿的体香和窑工的梦,飞入了寻常百姓家,走进了书香门第、望族豪门。这一时期,北方朝代更迭频繁,战火纷飞,赤地千里,而南方相对安宁。上林湖背靠杭州湾,荒蛮偏僻,根本吸引不了枭雄们的眼球。天高皇帝远,正好远离战乱,安心做青瓷。大批北方难民为躲避战乱南下,部分逃入翠屏山中,加入了青瓷业,为三北的移民文化书写了厚重的篇章,也为青瓷的生产、运输和销售,提供了丰富的劳动力资源。
  一篇文采斐然的华章,从东汉起笔,经两晋筹划,注定要在一个辉煌绚丽的朝代高潮迭起。
  
  二
  
  唐朝这个中国封建社会登峰造极的煌煌大朝,像谜一般神秘美丽,被后人景仰。政治的开明,民族的融洽,生产的发展,文学艺术的兴盛,让人惊叹那个时代的大气磅礴。世界文学史上的奇葩唐诗,曾使多少风流梦回唐朝?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武则天,更为唐代平添了一抹神秘的色彩,并对中国社会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时势把青瓷业带入了发展的黄金期,造就了青瓷史上的两大巅峰。
  一个巅峰是宏大的产业规模冠绝古今。光上林湖就有唐代窑址一百七十六处,加上周边地区的瓷窑,形成了以上林湖为中心的庞大产业群。除了民窑,官方资本也不甘寂寞,办起了官窑。官府民间的熊熊炭火交相辉映,共同烧铸出蔚为大观的青瓷王国。我曾遍翻史籍,足以验证,青瓷业作为三北历史上最古老的产业之一,与制盐业一同构成了古代三北平原的两大工贸产业群,支撑起了一方经济。与制盐业的官方垄断相比,青瓷业的产销方式更活泼,对地方经济,特别是文化的影响更深远。
  生产规模的迅速扩张,使青瓷业的社会分工越来越精细。除了办窑的老板和销售瓷器的商人,用现在的话说,还分化出了伐薪、取泥、运输、制陶和烧窑等专业队伍。最让人瞠目结舌的是“寄烧”。陶瓷作坊负责制陶和瓷器的销售,窑主只管烧制,从陶瓷作坊分得一些工业利润。这样精细的分工,在现代瓷器业中怕是也难以找到的。去年,我去拜访三北的民营企业家闻长庆先生。他是瓷器的收藏者,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曾经以五百万的天价拍下一件瓷器,被媒体广为报道,轰动一时。他曾在杭州的一堆碎瓷片中找到过一块碗片,上面烧印着“寄烧坊”三字,证实了寄烧分工的存在,还找到了“一窑多窑”的实物标本。他据此提出了“一窑多窑制”的观点,认为一个窑可以同时烧不同作坊、不同窑型、不同釉色的瓷器,无非是瓷器在窑内安放的位置不同,低档的放在窑口。高档的放在窑中间。若他的观点成立,陶瓷界“一窑单窑制”,也就是一炉窑只能烧一种或一家瓷器的权威结论将被改写。
  唐代青瓷的另一个巅峰便是著名的秘色瓷技术。用秘色来做瓷品的名称,倒也给青瓷平添了一分想象。秘色,字面上看是神秘的色彩,我的理解是高贵典雅,高雅得如唐朝一般神秘。不是吗?晚唐诗人陆龟蒙就这样赞赏过秘色瓷:
  九秋风露越窑开.
  夺得千峰翠色来。
  好向中宵寻沆瀣,
  共嵇中散共遗杯。
  他手里捧着的不过是一件瓷器,尚能发出这样的赞叹,若是看到那一地青色的碎片,在九秋风露中像一道如冰似玉的翠流,徐徐流动在上林湖畔,岂不是能把俗念凡尘荡涤得干干净净?陆龟蒙的这首《秘色越器》,为秘色瓷抹上了一层靓丽的釉彩。
  从陆诗和出土的瓷器看,秘色瓷是青绿色的,“青中带湖绿,不留一丝黄”,纯净得不沾一点烟火气。也有其他色泽的秘色瓷出土,数量极少,可能是烧制时火候控制不当所致,就像邮票的错版,价值也许更高。光洁雅致的青绿色,使瓷面清纯温润如少女的冰肌,从容淡定如名门闺秀,隐隐有大器的风范,得以在唐代盛极一时。唐代上层社会对秘色瓷的喜爱,可从法门寺出土的瓷器中找到佐证。十三件秘色瓷,用内外双层重漆木盒包装。单从这极豪华的包装就可看出,收藏者对秘色瓷是何等的重视。法门寺是皇家寺院,据考证,藏宝的地宫于唐僖宗时封闭。僖宗喜佛,这批秘色瓷与皇家有密切的关系,属于皇宫御用品和观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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