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愿以深心奉尘刹

作者:徐怀谦




  夫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功,然又必遇非常之时,而后其功可成。
  ——张居正致南京工部右侍郎徐轼
  
  一
  
  隆庆六年五月庚戌(即公元1572年5月26日),三十六岁的明穆宗朱载垕驾崩了。消息传入内阁,顾命大学士高拱、张居正、高仪掩面而泣,其中首辅高拱哭得最凶,他如丧考妣地喊道:“皇上你走得太早了,留下一个十岁的孩子,如何做人主?”
  六月十日,十岁的朱翊钧即位,这就是明神宗。神宗刚即位,就有一份中旨——皇帝的手谕颁到内阁,授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为掌印太监。高拱一看,大为不悦,对传旨太监说:“这中旨到底是谁的旨意?皇上的年龄还小着呢,一切都是你们做的,早晚有一天要把你们都赶走。”小太监回官把高拱的话传给了冯保。
  接下来几天,高拱策动言官纷纷上疏,弹劾冯保,提醒皇上惩戒宦官专政,还权于内阁。高拱怕冯保将奏疏留中不发,事先让弹劾者将副本以揭贴形式送到内阁,随后邀请言官们到自家的后花园纵情饮酒。
  这些日子,次辅张居正到大峪岭视察先皇的陵墓去了。天热,路上又辛苦,回京城后,他没去内阁上班,而是请了几天假,在家休息。这天晚上,他正要上床睡觉,家仆游七通报:大珰冯保来了。
  张居正听完冯保的陈述,感到一场风暴就要到来。他平静地对冯保说:“先皇病危之时,高拱在乾清官门外和内阁曾多次号啕大哭,说:‘十岁的孩子,如何做人主?’倘若这话传到皇后、贵妃和皇上的耳中,该会怎样呢?”
  冯保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反复念叨着:“十岁的孩子,如何做人主?”渐渐地,脸上露出了笑容:“相公,我懂了。”
  六月十六日,早朝,皇上在会极殿召见群臣。张居正因在假中,没有上殿。高拱满心以为驱逐冯保成功,早早就上朝了,可当他抬头一看,发现御椅的旁边站立的正是冯保,他手执拂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高拱心中不由一惊。
  冯保高声宣读:“传皇后懿旨、皇贵妃令旨、皇上圣旨——告尔内阁五府六部诸臣:大行皇帝宾天先一日,召内阁三臣御榻前,同我母子三人,亲受遗嘱日,‘东宫年少,赖尔辅导。’大学士拱揽权擅政,夺威福自专,通不许皇帝主管,我母子日夕惊惧。便令回籍闲住,不许停留。尔等大臣,受国厚恩,如何阿附权臣,蔑视幼主!自今宜洗涤忠报。有蹈往辙,典刑处之。”
  “皇上,老臣有话要说……”
  冯保卷起圣旨:“退朝!”
  六月十九日。皇上在平台召见张居正。这是张居正当上首辅之后的第一次召见。这年他四十八岁。
  
  二
  
  在张居正推行他的“万历新政”之前,他有过两次陈述政见的机会。一次是二十五岁,他由庶吉士转为翰林院编修之后,给嘉靖皇帝上《论时政疏》,文中为时局号脉,指出宗室骄恣、庶官瘰旷、吏治因循、边修未备、财用大亏等五种臃肿痿痹类病症,同时提出治疗办法:活血化淤法,即只要君臣上下齐心,人尽其才,则积弊可除,无病可患。可惜此时他人微言轻,没有得到皇上半个字的回复。
  第二次是隆庆二年八月,他的老师徐阶刚刚致仕,无所作为的李春芳出任首辅。四十四岁、已身为大学士的张居正由于做过今日皇上昔日裕王的日讲官,所以说话还有些底气,就向穆宗上《陈六事疏》,提出省议论、振纪纲、重诏令、核名实、固邦本、饬武备等六条施政方针,这次得到皇上二十个字的朱批:“览卿奏,俱深切时务,具见谋国忠恳,该部、院看议行。”
  两次上疏,张居正都是以满腔热血往里面泼洒,可是收获的是沉寂和冷淡。嘉靖帝忙于设坛修醮(道士念经做法事),几十年不视朝;隆庆帝喜欢游玩,喜欢女人,对朝政也没啥兴趣。只有在幼主即位,自己成为首辅的时候,张居正才感到一切掣肘都散去了,他成了真正的摄政王,所有的施政方针在他的眼前展开了一条通向现实的可行之路。后来,他在致南京工部右侍郎徐拭的信中说:“夫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功,然又必遇非常之时,而后其功可成。”可以说,万历新政正是非常之人在非常之时成就的非常之功,这三条缺一不可。
  
  三
  
  《明史》中这样描述张居正:“居正为人,颀面秀眉目。须长至腹。勇敢任事,豪杰自许。然沉深有城府,莫能测也。”这里面暗含贬意。如果我们从积极的方面去理解,张居正的确是一个有谋略有能力有办法的人。他第一次展示自己的领导才能,是处理鞑靼头领俺答的孙子把汉那吉归降一事,那时他还不是首辅,而是分管军事的大学士。
  隆庆四年十月,俺答的孙子把汉那吉因爷爷抢走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三娘子,愤而出走,跑到大同,投奔大同巡抚方逢时。消息传到京城,很多大臣担心受降以后,鞑靼会以此为借口,大举入侵。但是张居正支持宣大总督王崇古、大同巡抚方逢时的意见:接受把汉那吉的投降。把汉那吉被当作上宾,好吃好喝好招待。而明朝向俺答提出的条件是,以汉奸赵全等十几人交换把汉那吉。当年为鞑靼入侵提供便利的汉人赵全此时已没有多大使用价值了,俺答很痛快地答应了明朝的条件。
  把汉那吉被俺答领了回去,还穿着明朝赏赐他的大红袍;赵全等十几人则被押解进京’,落了个午门斩首。接下来,俺答同意入贡,明朝同意互市,大明皇帝还诏封俺答为顺义王,赐红蟒衣一袭,同时封了61人为官。张居正只费了几十件红袍,就解除了困扰朝廷上百年的北方边患,这样的政治手腕不是一般人所具有的。还有一个细节是,张居正专门写信叮嘱王崇古,说鞑靼要求买锅的时候,如果卖给他们铁锅的话,铁可以熔化制成武器;所以要卖给他们广锅,这种锅不能铸造兵器,而且买的时候要拿破旧的铁锅调换才行。从这件小事可以看出,张居正是一个非常细致的人。
  除了谋略,最主要的是用人。可以这么说,张居正改革成功的最关键因素就是用人。他不是全才,他未必懂军事,但他会用懂军事的谭纶、王崇古、戚继光。一个戚继光,保了蓟辽十六年的平安。他也未必懂水利,但他会用懂水利的吴桂芳、潘季驯。在朝中,吏部有杨博,户部有王国光,兵部有谭纶,工部有朱衡,刑部有王之诰,都是这一位置的不二人选。
  可是维持一个庞大帝国运转的不只是官,更大的群体是吏。怎么让吏动起来?这是决定改革成败的关键。张居正引入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考成法。
  用今天的话说,张居正是机关大院里出来的,他深知机关之弊。每年每月每日,朝廷颁发的法令、章程,案牍劳神,不可谓不多;“置邮而传之四方”,不可谓不及时。但效果如何?大小官员成日办公,其实只是办纸!纸从北京南纸店里出来,送进衙门,看过之后,再出衙门,经过长短不等的公文旅行后,便进入另一衙门归档。朝廷的法令、章程是否落到了实处?大小官员是在踏踏实实地工作,还是人浮于事、混天聊日?没有一个考量的办法,庞大的帝国只是按惯性平稳、平静、平庸地运转着。
  张居正的考成法,就是要加大对官员的监管力度,督促一切政务的进行。具体方案是在各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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