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蜘蛛和苍蝇

作者:佚名




  甚么声音?我听到一缕极细的声音,嘤嘤的,细,可是紧,持续,从一个极深地方抽出来,一个不可知的地方。可是我马上找到它的来源,楼梯顶头窗户底下,一个墙犄角,一个蜘蛛正在吃一个苍蝇!
  这房子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多蜘蛛!未看房子的时候,房子空着,四堵白壁,一无所有,而到处是许多蛛蛋。他们一边走来走去察看,水井,厨房,厕所,门上的锁,窗上缺不缺玻璃……我一个人在现在我住的这一间里看着那些蜘蛛蛋。唁噫!简直不计其数,圆圆的。像一粒绿豆,灰黑色,有细碎斑点,饱满而结实,不过用手捻捻一定有点软。看得我胃里不大舒服,颈子底下发硬起来。正在谈租价,谈合同事,我没有说甚么话。——这些蛋一个一个里面全有一个蜘蛛,不知道在里头是甚么样子?有没有眼睛,有没有脚?我觉得它们都迷迷糊糊有一点醒了似的。啧!啧!——到搬进来的时候都打扫干净了,不晓得他们如何处理那些蛋的。可是,屋子里现在还有不少蜘蛛。
  蜘蛛小,一粒小麦大。苍蝇是个大苍蝇,一个金苍蝇。它完全捉住了它,已经在吃着了。它啄它的背,啄它的红颜色的头,好像从里头吸出甚么东西来。苍蝇还活着,挣扎,叫。可是它的两只后脚,一只左中脚都无可救药的胶死了。翅膀也粘住了,两只翅尖搭在一起,左前脚绊在一根蛛丝上,还完好。前脚则时而绊住,时而又脱开。右中脚虽然是自由的,但几乎毫无用处,一点儿着不上劲。能够活动的只有那只右前脚,似乎他全身的力量都聚集在这只脚上了。它尽它的最后的生命动弹,震得蜘蛛网全部都摇颤起来,然而还是盲目的乱动,情形越来越坏。它一直叫,一直叫,我简直不相信一只苍蝇里头有那么多的声音,无穷尽的声音,而且一直那么强,那么尖锐。——忽然塞住了,声音死了。——不,还有,不过一变而为微弱了,更细了,而且平静极了,一点都不那么紧张得要命了。蜘蛛专心的吃,而高高的跷起它一只细长的后脚,拼命的颤抖,抖得快极了。不可形容的快,一根高音的弦似的。它为甚么那么抖着呢?快乐?达到生命的狂欢的顶点了?过分强烈的感情必须从这只腿上发泄出去,否则它也许会晕厥,会死?它饱了吧,它要休息,喘一口气,它放开了苍蝇,急急的爬到一边,停了下来。它的脚,它的身体,它的嘴,都静止不动。隔了三秒钟,又换一个地方,爬得更远,又是全身不动。它干吗?回味,消化?它简直像睡着了。说不定它大概真睡着了。苍蝇还在哼哼,在动换,可是它毫无兴趣,一点都不关心的样子。……
  睡了吗?唁,不行,哪有这么舒服的事情!我用嘴吹起了一阵大风,直对它身上。它立刻醒了,用六只长脚把自己包了起来。——蜘蛛死了都是自己这么包起来的。它刚一解开,再吹,它跑了。一停,又是那么包了起来,其中有一次,包得不大严密,一只脚挂在外头。——怎么样,来两滴雨吧!这不是很容易的事,我用一个茶杯滴了好多次才恰恰的滴在它身上。伙!这一下严重了,慌了,赶紧跑,向网边上跑。再来一滴!——这一滴好极了,正着。它一直逃出它的网,在墙角里躲起来了。
  看看这一位怎么样了,来。用一根火柴把它解脱出来,唉,已经差不多了。给它清理清理翅膀腿脚,它都不省人事了,就会毫无意义乱动!它一身纠纠缠缠的,弄得简直不成样子了。完了,这样的自由对它没有甚么多大意思。——还给你!我把苍蝇往它面前一掼,也许做得不大温柔,蜘蛛略略迟疑了一下,觉得情形不妙,回过身来就跑。你跑!那非还你不可!它跑到哪里,我赶在它前头把半死的苍蝇往它面前一搁。它不假思索,掉头便走。这是只什么苍蝇呢?作了半世蜘蛛,从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事情!这超乎它的经验,它得看看,它不马上就走了,站住,对着它高高的举起两只前脚,甚至有一次敢用一只脚去叼一下。岂有此理!今天这个苍蝇要吃了你呢,当面的扑到你的头上来了。一直弄得这个霸王走投无路,它变得非常激动起来,慌忙急迫,失去了理智,失去了机警和镇定,失去了尊严,我稍为感到有点满意,当然!我可没有当真的为光荣的胜利所陶醉了。
  得了,我并不想做一个新的上帝,而且蹲在这儿半天,也累了,用一只纸烟罐子把蜘蛛和苍蝇都捉起来扣在里面,我要抽一根烟了。一根烟抽完,蜘蛛又是一个蜘蛛,苍蝇又是一个苍蝇了:揭开来一看,蜘蛛在吃苍蝇,甚至没有为揭开罐子的声音和由阴暗到明朗骤然的变化所惊动。而且,嗐,它在罐子里都拉起了几根丝,结了个略具规模的网了!苍蝇,大概是完了事。在一阵重重的疲倦淹没了所有的苦痛之后,它觉得右前脚有点麻木起来,它一点都不知道它的漂亮的头是扭歪了的,嘴已经对着了它的肩膀。最后还有一点感觉,它的头上背上的发热的伤口来了一丝凉意,舒舒服服的浸遍它的全身,好了,一缕英魂袅袅的升上去,阿门。
  我打开了今天的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