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树洞(中篇)

作者:王秀梅




  1.袜子带来的荒唐
  
  这个冬天李鱼感到她做的最荒唐的一件事情,就是与二十一岁男孩子袜子的约会。在见到袜子之前,李鱼对此次约会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打算,她答应这个男孩子会准时赴约,念头只是生发在一瞬间,一瞬过后她产生了迟疑,然而袜子开始把自己的热切与不安一股脑儿抛给李鱼,使李鱼觉得食言是很不对的,她不希望由她给他年轻的人生带来一种不快。
  袜子在汽车站对面一家宾馆里等李鱼,他很高大地站在门里看着李鱼笑,样子有些腼腆,使李鱼瞬间就原谅了这家宾馆的肮脏。她摘掉围巾坐下来,看了一眼袜子,立刻就判定眼前这个男孩子有着一些恋母情结。这是一个李鱼没有预想到的发现,因此,李鱼很短暂地决定在这个房间里满足袜子的所有要求,包括她先前认为极不可能发生的做爱。
  袜子很不安,又很按部就班地提出想抱一抱李鱼,想吻一吻李鱼,这之后在很薄很脏的被子里,袜子表示不知道怎么做,但很想做,李鱼充当了引导者的角色。李鱼当然不相信袜子不知道怎么做,她从袜子身上看到了一些与自己接近的东西——自卑,及由此而引发的不知所措的自我遮蔽。三十三岁的李鱼把自己在这个下午跟这个二十一岁男孩子之间的一场性事,看成是自己女性(确切地说也许是一种母性)的勃发,她摸着袜子赤裸的青春身体,感觉就像抚摸着自己还没有到来的孩子。
  李鱼带袜子去吃晚饭,袜子走在李鱼身边,有些难为情地皱着眉头,眼睛避开李鱼,不怎么说话。走了一会儿李鱼忽然感到一切很搞笑,这种感觉一旦来临,就让李鱼一刻都无法再待下去了,她拿出手机来看了看时间,说我有事必须马上离开,你自己去吃饭好不好?袜子对李鱼极富跳跃性的做法一时反应不过来,于是李鱼就把愣怔的袜子扔在街上,自己走开了。
  其实这个冬天里李鱼是无所事事的。在街上李鱼看到一个很像张黎明的人,她跟随这个熟悉的背影走了一段,然后给张黎明发了条信息,告诉了他这件事情。张黎明的回复是这样的:是吗,呵呵,晚安。这个洞悉了李鱼心思的男人,无情地用晚安把李鱼推开了。他们之间发生问题很久了,没有谁向对方提出应该解决,就这么混沌着,渐行渐远。某些时候李鱼给张黎明发几条信息,很随意地乱说些事情,尽量不去涉及两人之间的感情危机,但她知道张黎明洞悉了她向他的靠近,他用很简短的回复,阻断她的靠近。爱是卑贱的,一段时间以来,李鱼总是想到这句话。 街上很脏,李鱼踩着雪一边走一边算了算,她已经有一年多没去张黎明的城市了。
  
  2.认识王铁
  
  李鱼很少回家。在李鱼的妹妹李欢来电话之前,李鱼又阶段性地忘记了那个名叫曲葵花的女人。在过去的三十多年里,李鱼一直弄不明白她应该把自己跟曲葵花之间的生疏归咎于什么原因。冷漠的母女关系背后,是一堆看似明朗实际上纠葛不清的乱线,而纠葛不清的源头,李鱼认为跟父亲有关。从中学开始,李鱼在人前绝少谈起自己的父亲,尽管人们对他的咀嚼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因为他的意外死亡而善罢甘休。那个身高一米八一的男人去世时只有三十四岁,李鱼经常想起他帅帅的样子,这甚至潜移默化地左右了李鱼对于男人的口味,从青春期开始,直到现在。
  而对于这个男人,李鱼的感情一直是混沌和复杂的。这缘于很多时候李鱼把自己跟曲葵花之间的生疏,归咎于父亲李想施与母亲曲葵花的暴力。除了李鱼,任何人都没有目睹过那些隐忍的遮蔽式的暴力,包括妹妹李欢。他短暂的一生留给李鱼的印象,除了对母亲的暴力,和对自己的冷淡,剩下的,就是因此而引发的无穷无尽的困惑。这困惑不仅来自于他对母亲毫无原由的动粗,还来自于母亲毫无道理的逆来顺受。而在李鱼对母亲的观察里,她并非一个毫无个性、心甘情愿逆来顺受的女人。她失去原则的隐忍是李鱼所无法原谅的。
  李鱼站在窗户后面,看着妹妹李欢牵着父亲的小指,小小的胳膊荡来荡去——童年时代的这个场面无数次在李鱼眼前重复,以至于李鱼感到它像一个什么芯片,被深深植入自己的记忆主板里,此生此世将无法删除。跟张黎明在一起之前,李鱼还跟若干个男人在一起过,她跟他们在街上走的时候,总是尝试去牵他们的小指,多数男人对这个举动浑然不觉,只有张黎明笑着说了一句,你有时很孩子气呢。李鱼当时很想掉泪。或许这才是李鱼跟张黎明交往长达四年之久的真正原因,这是跟张黎明之间出现问题以来,李鱼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刨根溯源的结果。
  李欢的电话跟她们的母亲有关,她对李鱼说,她们的母亲打算到李鱼家里住一段时间。这个电话震惊了李鱼,她沉默了有一分钟之久,这沉默很让李欢不满,她说,姐,妈还有几年活头啊?
  李欢十分不理解姐姐跟她们之间的生疏,在她看来,姐姐李鱼是一个缺乏亲情的人,冷漠,自私,一个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只对她们的母亲,同样包括对她这个妹妹。李鱼洞悉李欢的一切想法,她对此保持缄默,她懒于告诉李欢,从童年时候起,她就嫉妒李欢在父亲面前的得宠。而事实上,这一切跟李欢有什么关系呢,这个从小到大没心没肺阳光灿烂的女孩子,即使被自己的姐姐有意疏远,也从没减少对她的热情。
  坦白地说,李鱼不喜欢母亲到她这里来住。长期以来,她一直生活在母亲和妹妹无法洞见的空间里,她尽量淡化跟她们之间的联系,有时候她甚至会产生错觉,自己是一个没有亲人的人。李鱼无数次回忆童年时期母亲看自己的眼神:冷漠,甚至厌恶,少许的温情也总是瞬息即逝——这种回忆让李鱼痛恨。
  然而,妹妹李欢不由分说挂了电话,挂机之前单方面用一句决定性的话作为结束语:就这么着了,明天我把妈送到长途车上,你去接站。
  接下来李鱼烦恼地站在客厅里,四面环视。这个六十平方米的空间从明天起就要接受另一个人的入侵,这个入侵者是李鱼一生里只要触及就会感到心尖颤抖的人。
  最后,李鱼戴起塑胶手套,开始收拾房间。其实房间很干净,李鱼是个有轻度洁癖的女人。但她还是象征性地把房间收拾了一遍。之后,李鱼感到无事可做,有那么一瞬间,李鱼很想找个男人做做爱,她不知道母亲的到来将会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什么样的改变,甚至巨变的可能性也不是不存在,李鱼想。
  李鱼拿起手机,翻开通讯簿。十分钟之后李鱼把手机放回原处,她意识到,她没有任何男人可以联系,那些过去了的男人,只是以一串数字的形式留在自己的手机上而已。
  最后,这个晚上接纳李鱼的是一间酒吧。李鱼的艳遇没有发生在酒吧里,而是发生在酒吧外面的马路上,当时她正蹲在一棵法国梧桐树下极其不雅地呕吐,呕吐物很是肮脏,李鱼费力地辨认着其中的种种,她觉得人的身体真是个垃圾桶,每个人都在为了这个垃圾桶,用嘴巴和性器进行进食和排泄。这个想象一下子让李鱼觉得沮丧,进而引发了更加剧烈的呕吐,她涕泪纵横地在树干上摊开身体。
  王铁就是在李鱼极其不雅的时刻出现的,她从他车窗外面一闪而过,看起来像一具风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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