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寻找马龙(中篇)

作者:王秀梅




  一
  
  冬天里的一个深夜,我从朱小青那里得到一个消息:她好像看到了马龙。
  之所以用到好像这个词,是因为朱小青说,她不太确认那个人是马龙。在我的逼问下,朱小青的描述是这样的:当时她从亚细亚酒店出来,在旁边停车场打算上她朋友的车,忽然看到一个人很像失踪五年的马龙,当时是晚上十二点左右,亚细亚酒店旁边的停车场光线很昏暗,貌似马龙的人又凑巧走在一片冬青丛边,等朱小青打算过去确认一下他是不是马龙时,后者已经绕过冬青丛,或许走进了旁边那条小街,或许隐入了午夜嘈杂的南大街,总之他从朱小青眼皮子下面消失了。
  朱小青用以佐证她所看到的那个人很有可能是马龙的,是那人脖子上围着的一条围巾,她说那条围巾很像当年我买给马龙的那条。听起来,用一条五年前的围巾来猜测它的主人是某一个人,这未免有点荒诞,坦白说,当年我送给马龙的那条围巾普通至极——只不过是一条黑白纹相间的羊绒围巾,任何一个男人如果想要这样一条围巾,在这个城市里的商场里根本不难买到,所谓差别也只在牌子而已,我送给马龙的那条是恒源祥的。
  这个冬天真实的情况是,比之于用那条围巾根本不足以佐证朱小青看到的人是马龙这个理论上的推断来说,我还是这样说服了自己:既然朱小青看到的那个人围着那样一条围巾,而我又曾经送过一条同样的给马龙,那么,那个人就是马龙,和那个人不是马龙,具备概率相等的可能性。认定了这一点之后我有些野心膨胀,觉得离找到马龙为期不远了。当天夜里我又做了一个关于马龙的梦,这个梦的前半部分跟以往一样:马龙被我追赶得狼狈不堪,无论他如何拼命奔跑,我总会在他身前或者身后出现,对他进行围追堵截。而我的情况也不比马龙好多少,无论我如何对他紧迫不放,却总是无法抓到他,我们两人都为此狼狈不堪。
  这是一个我做过了N次的梦,每次梦醒之后我都认定,这是一场意味深长的追逐,或者说,这是一个意味深长的梦,它以它奇妙诡异的预言性向我昭示寻找马龙是一件旷日持久的工作,我必须时时提醒自己保持足够的耐力和信心。
  不幸,这个频繁出现的意味深长的梦得到了事实的证明,寻找马龙花去了我五年时间,五年里我穷自己所能,甚至荒废了最容易嫁出去的宝贵时光——五年之前我只有二十六岁,在将近三十岁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比较尴尬的年龄,在经历了若干次相亲之后我勉强还算体面地嫁给了老贾。即使在嫁给老贾之后,其实我也没忘记暗中寻找马龙,久而久之,寻找马龙成了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个内容,并变得越来越强悍,强悍到很多时候我甚至忘记了寻找他原因何在,或者说,为何寻找马龙,这已经隐匿于寻找马龙事件的表象之后了。一件隐匿了真正面目的事情,成为五年里我生活的主体。
  在谈到梦的后半部分前,有必要把寻找马龙事件隐匿的部分从黑暗处拽出来,公之于众:五年以前,马龙在跟我登记结婚的当天大摆了一场乌龙,那天我穿着他跟我一起买的新衣服,坐在宿舍里等他来接我,我们将要去婚姻登记处领取表格,然后到妇幼医院体检,再返回婚姻登记处领取结婚证书,接着我们打算去吃一顿我觊觎已久的西餐,最后,带着我们早已买好的喜糖,到各自单位分发一下,宣告我们的幸福结合。这场我们两人准备了大半年的仪式,由于马龙不明原因的缺席而流产,最后的场面是,我一个人坐在宿舍里吃糖,花花绿绿的糖纸空空洞洞地扔满一地。
  马龙的失踪是我决定穷尽一生要揭开的谜。此后的五年里,不难解释我为什么一直做着一个追逐马龙的梦,并笃信总有一天我会在梦里抓住马龙——这个梦越来越带有一种游戏意味,由于这个,我甚至会在梦里赋予自己清晰的意识:这次一定要抓住马龙,不能让他像以前那样跑掉。朱小青向我通告了这个消息的夜里,我做的梦后半部分正是这样,在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抓住马龙之后,我真的抓住马龙了,我像一只狼猛地扑向马龙,对他没头没脑地张嘴就咬。
  撕咬马龙的快感加速了梦的惊醒,我想我的样子可能极其恐怖——据老贾说我当时龇牙咧嘴,胳膊伸在空中,五指张开,并直起上身坐了起来,像诈尸一样。老贾的想象力就是如此贫乏和无趣,对此我一点儿都不感到奇怪。我确定我当时应该像一匹非常生动的狼,因为醒来之后我觉得通体舒泰,快感缭绕,这很符合我对狼的想象。每次看《动物世界》,老贾赞叹的永远都是狼的厉害,而我总在猜测,狼追赶到猎物之后将会有怎样的快感,并进而联想到,如果我很想撕咬某一个人,有一天当我真的咬到他了,会痛快到什么样子。回到梦这个话题上——我想,一定是因为梦里无穷无尽没有结果的追逐给我带来了年深日久的压抑,在抓住马龙的一瞬间,我释放了内心深处的动物本能。
  
  二
  
  第二天我联系朱小青,打算让她陪我到亚细亚酒店去一趟,我需要弄清楚她夜遇有可能是马龙的人的实地情况。朱小青在电话里告诉我说她晚上有事,为了让自己的拒绝显得很合理,朱小青提醒我说,这天晚上是圣诞夜。
  朱小青是一个很爱惜自己的女人,她永远舍得花费时间和精力让自己活得有滋有味,而我对生活中的很多事情都在慢慢或者已经失去兴趣,除了寻找马龙。老贾在这天晚上似乎也有事情,五点半我下班回家之后,他正坐在沙发上拿着电视机遥控板,佯装在看一场球赛。我去了一趟卫生间,发现他午睡之后洗了个澡,还用了我的吹风机和啫哩水。等我从卫生间出来,老贾又佯装迫不得已的样子,说他真想看完那场球赛,可惜不得不出门对付一个应酬。我说那就赶紧去吧,男人得扎在社会里,不能老扎在家里。
  老贾最近一段时间(大约半年左右)表现有些异常,如果我的感觉不是偏差很大,这种情况应该与女人有关,或者说与男女关系有关。发现这个情况之后我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我想这可能是因为我对老贾不太有感情。自从青春期过后,我就不再期望某一天会被感情这东西轰然击中那么一下子了,我觉得我之所以这样完全是拜马龙所赐,他霸占了我整个的青春期,给了我过于安逸的爱情,这就好比总是给一个人糖吃,让他不知道别的味道是怎么回事——马龙失踪之后我很恨他给了我那么安逸的爱情,之后又给了我那么致命的一下子,很多个夜晚我用力去想这件事情莫名其妙的始末,想着想着,就觉得简直像一个阴谋一样。而事实上,马龙是一个简单至不知道阴谋为何物的人,这件缺乏因果关系的事情日复一日折磨着我的神经,已经使我有了明显的抑郁倾向。
  老贾走后我一个人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吃了几块饼干,然后锁上门下楼,打了一辆出租车去亚细亚酒店。我先站在酒店旁边停车场的一角四处观察了一下,找到了朱小青所说的那一片冬青,之后我穿过停车场,绕过那片冬青丛。站在冬青丛的另一面,我开始观察那天晚上朱小青看到的那个人有可能去往什么地方。在这之前我决定了一件事情:从现在开始,就当朱小青看到的人正是马龙。我认为这非常有助于我集中精力寻找马龙。也可以这样说:长久以来我可能一直期待着有这么一件亦真亦假的事情发生,

[2] [3] [4] [5] [6] [7]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