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超隐喻之思

作者:藏 策




  一
  
  超隐喻理论,讲的是一种形式,同时又是一种内容。因为内容的最深层其实是一种形式,而形式的最深层恰恰又是内容。所以超隐喻理论并不是一种所谓的“形式主义”的理论,而是脱胎于形式主义却超越了形式主义,并从而成为一种能真正有效破解形式/内容二元对立关系的新理论。超隐喻理论又是专门针对汉语言的话语分析理论,在这一点上,任何西方理论都不能与之相比,因为西方理论是以拼音文字为本体建构出来的,比如德里达针对西方拼音文字而提出来的“语音中心主义”,如果直接用于非语音中心的汉语分析,就会变成削足适履。汉语言有几千年的历史,但却从没有专属于自己的话语理论,在当今以话语分析、文化研究为学术范式的时代,不能不说是一种极大的缺憾。这就好比是在基因研究的时代,我们却无法确定中国人自己的基因图谱一样。而超隐喻理论,就相当于是汉语言文化的部分基因图谱。
  
  二
  
  人类基因组其实就是一系列极为复杂庞大的编码,与其说它是生命的形式,其实更是生命的内容,因为它决定着物种和人种。文学也是一样,因为无论内容还是形式,其实都是话语,在话语这个层面上,是不可分的。谁又见过没有形式而能表达内容的话语,或没有内容而能独立存在的话语形式呢?这个道理看似简单,但当人们转而去看文化与文学的问题时,却又不约而同地会犯糊涂,比如文学界里有关“内容”与“形式”的争论,从20世纪的五四时期就开始了,直到今天好像也并未结束。本质主义的那套话语已经禁锢了人们的思想,“内容”/“形式”的二元对立更是成为人们的常识性谬误。所以要理解超隐喻理论,首先就要弄清楚本质观与修辞观。这样才能使我们在看待问题时,换一种立场,换一种角度。
  我来举例说明。我们都知道钻石和石墨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一个很名贵,而另一个很廉价。但这只是从物质的浅表层次上得来的结论,如果从更深的层次来看,钻石与石墨的区别,其实只是碳原子的不同结构形式而已。不能说钻石里的碳原子是好的,石墨或是煤气里的碳原子就是不好的,决定好与不好的,是碳原子在不同情况下的化合方式和结构方式。认为钻石里的碳原子好,而认为石墨或煤气里的碳原子坏的人,属于持“本质观”看待事物的本质主义者。认为钻石与石墨、煤气的区别只是碳原子组成的形态与化合方式不同,而碳原子本身并没有好/坏之分的,是持“修辞观”看待事物的人。这道理在文学的文本中更加显而易见:好作品与不好的作品,使用的大体上都是那些常用的字和词,不能说那些经典文本里的字是好字,不好作品里的字就是不好的字,决定作品好和不好的,不是字和词本身,而是字与字、词与词之间的组合关系。一个好作家其实意味着他创造或拥有了一整套字词间的组合关系,而不是他拥有别人没有的词儿。
  20世纪80年代的文化大讨论,无论是国学派还是西化派,几乎所有的学者都认为对传统文化需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也就是说要在传统文化中挑出钻石和煤渣、煤气来,然后把钻石收起来,把煤渣和煤气扔掉。他们只看到了钻石与煤渣表层上的物理特性,而对更深一层的原子层面的知识则一窍不通。因为中国知识界的主流,至今也没能真正完成知识体系上的“语言学转向”。
  “语言学转向”之前的修辞学,属于传统修辞学,传统修辞学一般认为,语言日常所用的表义方式是“直言”的,也就是说是以字面意义为主的(传统的现实主义也有着类似的观念),而且能指与所指是同一的。比喻(作为一种可增强表现力的修辞格)是非正规、非常态的表达方式。然而,这一观点是有问题的。因为现代修辞学研究证明,语言交流中真正意义上的“直言”,几乎是不存在的(有人认为只在一些专有名词中存在)。是先有“比喻义”(在汉语中也叫“引申义”)才有“本义”的。现代修辞学与传统修辞学的主要区别就在于此。
  现代修辞观的这一转变,绝非语言学科内部的小事一桩,而是涉及了人类的整个认识领域。“本质观”认为,人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自我”,有一种“中心本质”的东西可以作为自我体认的基础。而社会正是这些个人组合而成的同质体。与此相反,“修辞观”认为,人基本上是一种语言建构的产物,他对自我的体认来自他与其他人的日常对应关系;“自我”是与社会联系在一起的,在与别人与社会的交往中,自我被界定着,同时也建构着社会的“现实”。除了这种日常的现实之外,再无其他“本质性”的现实。其实,马克思在有关人的论述上,也是非本质主义的。他早就说过:“人的本质并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那么文化难道就有可能是本质主义的吗?是好与坏泾渭分明地摆在那里,等待我们如做外科手术般“去其糟粕”的吗?
  就像现代医学已经表明的那样,主宰着人类以及一切生命现象的,是生物的基因组的编码,不同的编码形式直接决定着生命的内容——物种的差异与生命的进程。可以讲,代表着生命最高机密的DNA编码,其实也是一套符号学。决定着人与人之间,人与动物之间差异的,不是什么“本质”,而是基因之间不同的组合关系,用现代修辞学的话说,其实也就是修辞关系。
  现代医学研究已经在人类基因组的方面取得了突破性进展,生命的奥秘对我们已昭然若揭。那么文化的奥秘呢?文化,这个既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既实而又实又玄之又玄,既五光十色又大象无形,既无处不在又遍寻不得的东西,它那既是形式又是内容的最高秘密——DNA编码——又在哪里呢?
  人的“主体”是由话语构成的,其实也可以说是由广义的文化构成的。文化可以是各种不同的文本、实物、制度、仪式和风俗……但其在最基本的层面上,则都是话语,不同形式的话语。话语的不同编码方式,决定了文化的不同,就如DNA的编码不同决定了世间物种的不同一样。
  中国文化,或日汉语言文化,有一种比较特殊的编码方式,我将其命之为“超隐喻”。
  
  三
  
  我对传统的本质主义世界观产生怀疑,是从上世纪80年代国内学术界的那场中西文化大讨论开始的。但真正让我意识到文化中“隐喻”这个修辞学问题的,是美国耶鲁学派的解构主义学者保罗·德曼。借助这位昔日大师手中的依旧锋利无比的手术刀,可以剖开中国传统文化的细胞核。德曼有关“美学之意识形态”的论述,让我意识到了汉语言文化中的一个特殊的修辞现象——以一种特殊的、凝固的,但却是不容置疑的隐喻方式,将话语本身锻造成一种意识形态。同时参照法国的“俗套理论”,就可以一眼看出,这种超隐喻的意识形态隐喻本身,在话语形式上又必定是一种“俗套”。比如,天、地、君、亲、师,本来其中的“天理”与“人事”之间也就是一种隐喻性的关系,但这种隐喻却被过分化了,超级化了,成了“超隐喻”。于是原本的隐喻便不再是隐喻也不再是某种“修辞”(古人所谓的“文”),而变为了不容置疑不可追问的“天理人伦”——“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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