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父亲讲的故事

作者:石舒清




  劫法场
  
  父亲说,给我泡一杯茶,今儿给你们再说个古今。
  我们这里的人把讲故事叫说古今。
  父亲说,这个古今是你三外爷说的。今儿没事干,闲着也是闲着,他就把这个古今给我们讲讲。
  三外爷当过队里的队长,口才很好,我听过他说杨三姐告状。三外爷去世已经快三十年了。
  父亲说这事发生的时候,他刚刚来到世上。说是个古今,其实也是个实事。那时候土匪多得很,一股子一股子像拧毛绳。来海城打土匪的是宁夏独一师骑兵团。把土匪打掉这一股子,那一股子虎汹汹的又来了。
  土匪是野粮食吃下的,不要命,靶子又准,听说他们常常练着打野兔子,兔子小,跑起来也快,不好打,他们练着打兔子。夜里打香头。解放军吃了不少亏。但是解放军把蒋介石都弄翻塌了,几个毛贼土匪就是再硬成,能硬成到哪里去呢。大气候不行了嘛。结果一年时间过去,土匪就像霜打过的蚂蚱,剩下跳弹的没几个了。这时候牛参谋和韩团长想到打土匪的时节,老百姓也跟着受了不少的罪,说实话也出了不少的力。也快到老年跟前了,他们就决定办一场社火,和老百姓一起耍一耍,高兴高兴。社火就耍起来了。耍的是踩高跷。一个上了点儿年纪的解放军头上戴着纸糊的高帽子,装扮成美国的头头杜鲁门,在前头扭搭扭搭走。一个解放军在后头拿了枪逼着,也扭搭扭搭地走。拿枪的解放军明显还是个娃娃,他描着眉毛,红脸蛋也画得很重,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他还是个娃娃。他是队伍里的通讯员。他把那个“杜鲁门”看样子恨得很。嘴里呜哩呜啦地骂着,把个“杜鲁门”骂得头都羞愧着抬不起来。老百姓都高兴得很,也跟了扭搭着,还乱喊着开枪开枪,喊着把狗特务“杜鲁门”赶紧一下打死去。小战士检查着枪栓,做出要扣扳机的样子,但只是吓唬着,只是把手指头在枪栓那里一弯一弯。大家看着都着急得很。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把小战士给惹着气了,出了个啥事呢?那个“杜鲁门”,他走得好好的,不知道心里头想了个啥,回头嘟嘟囔囔地骂小战士,还拿眼睛一下一下地剜人家,哎这个狗特务,到这一阵子了他还嚣张。说来也是他的死辰到了,你好好走你的路嘛,好好踩你的高跷就是了,原本那个小战士就着气得很,他还骂人家,还拿白眼仁翻人家,这就把祸给招上了。那个“杜鲁门”,不知道是谁打扮的,那天把他打扮得也丑得很,鼻子上贴了些洋芋片片,看上去阔脸一个鼻子,头上还有着高帽子,纸糊的嘛,这么一打扮就是个好人也给打扮成坏人了。不要说小战士,老百姓看着他的嚣张样子也是着气得很,乱喊着打、打,把个狗特务一枪拾掇了去。人乱麻麻的,连枪响声都没听到,就见前头的土坡坡上,一个看热闹的娃娃一头栽下来,不动弹了。原来小战士忍不住气愤,开了枪,那个“杜鲁门”是个命大人,枪子儿穿过他的纸帽子,没伤着他,把田志清老汉的孙子给打死了。那娃在前头的土坡坡上看热闹,没想到一枪把他给打死了。
  这一来闯了大祸,社火当然是耍不成了。
  说来复杂得很。原本定下押“杜鲁门”的,不是那个碎解放军,是另一个人,还是个班长,原本定下是他押“杜鲁门”,可是他呢不知道吃了些啥,拉了一晚夕肚子。要不踩高跷他还能凑合,踩高跷他就不能上了。但是不踩高跷还有个啥看头呢?咋办?话都说出去了,总不能哄老百姓吧。就在战士们当中找会踩高跷的。总之是会踩高跷的人不多。肯定这样的嘛,不是随便抓一个人出来他就会踩高跷。其实咱们回民里头就没有一个会踩高跷的,咱们是喜欢看社火得很,自己呢不耍。长话短说,就找了两个会踩的,让谁上呢,通讯员是个碎娃娃嘛,爱耍得很,争着要上,都快要哭鼻子了。那就让他来。为了图个好看热闹,开枪也是允许的,只是把子弹头给去掉了,就剩下一点儿火药在子弹壳壳里,拿棉花塞着,到时间开枪时能冒个烟花,让大家看个稀罕就行了,当初是这么安排的。可是呢忙中出错啊,小战士他把去了头的子弹装在口袋里,把个真子弹装进枪里头去了。结果“砰”的一枪,把个“杜鲁门”没打着,把田志清老汉的孙子给打死了。
  田志清老汉也在人伙伙里看社火呢,这一下社火没心境看了,抱着个孙子把肠子都哭断了。
  说来真是复杂得很。
  田志清老汉的那个孙子,说来也不是他的亲孙子,田志清老汉是个羊把式,一个人过了半辈子,一天,门上来了娘儿俩要耶贴。庄里人劝田志清老汉,干脆把这娘儿俩留下来一搭过日子。当时的情况是那娃还没有离开他妈的奶头。田志清老汉当然是没二话说,满意得很。女人却不愿意。她说她是有男人的。不过田志清老汉要是想要这个娃娃,她可以留下的。庄里人都笑起来,说老汉留娃娃干啥嘛,他就是想把你给留下,要是你同意留下,把你那个小累赘留下也是可以的。这事当然是没得成。人家自个儿有男人嘛。结果是田志清老汉给了女人一脸盆面,把那个碎娃留下了。田志清是个羊把式嘛,偷着让母羊奶那个娃。队长说老田你再偷队里的羊奶我把你一绳子捆了去。就这么着把个娃娃拉扯大了。眼看着能得上益济了,叫人家一枪给打死了。
  田志清老汉鼻涕涎水地哭着,大家都觉得这个老汉命苦。
  很快队伍上就做出判决,把那个碎解放军判了个死刑。
  这一来炸了锅,简直是比打死田志清老汉的孙子还要震动大。
  寺里的阿訇乡佬们都行动起来了,带着田志清老汉去找牛参谋和韩团长,说这个万万使不得,错一次不能错两次了。那个解放军说来也不是故意的,再说他自己也还是个娃娃嘛。田志清老汉也一再说不能这样的,这样他心里会更不好受。一下子来了许多老百姓,回呢汉呢的都有。把个指挥部围住了,说解放军的纪律严大家是知道的,但也不是这么个严法,这干脆是跟我们田家套人给过不去呢,顶如是给我们的脸上一下一下地扇耳光呢。事情出下了就出下了,虽然谁都不愿叫出这样的事,可是呢既然出下了,就不要再错上加错了。翻来覆去就是这样的一些话。咱们回民,有时候话不好说,直着脖子红下个脸跟你硬嚷呢,有时候又仁义得很。关键是双方面都仁义,这话就好说了。
  田志清老汉当场又哭起来了,说要枪毙那个碎解放军,还不如把他毙了去呢。反正他也是不想活了。
  牛参谋长真是能说,把大家说得心服口服。他说大家的心意他领了,他也很感动,现在只是判决,还没有执行嘛,请大家回去等消息,他们再商量商量看咋决定。
  看牛参谋和韩团长的样子,枪毙一定是不枪毙了,但处罚还是要处罚一下的。
  大家于是就放心地回去。
  可是第二个早上,突然听到要枪毙那个小战士了,不是在田家套执行,而是悄悄带到二十里外的庙山去了。
  田家套人着气得很,觉得他们是叫人给骗了,解放军那么大的个官,红口白牙说下的话不算数。他们着气得很,呼啦啦一大片就朝庙山去了。赶到那里,是在一个坝湾子里,日头把坝湾子里照得红朗朗的,还好,小战士给五花大绑了站在那里,除了牛参谋和韩团长,还来了一个张部长,还好,张部长正在念判决书,还没有来得及执行。小战士把头勾得很低,不叫人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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